齐叔晏不说话了。他笃定的事,那十之八九,就是对的。
关于公冶衡,闽挞常知道的事情,他都知道,而且还有一些隐秘的事情,他也知道。
但是他现在不会说。末了只是端了碧玉盏,方才倒水的已经过来续了一杯茶,齐叔晏低头,喝了一口茶水。
心底渐渐清明。
“主公,今日不早了,明日我再来。”齐叔晏放下杯子。
“明日?”闽挞常一时嘴快,只得赶紧改口,“殿下明日来,是为了贼人之事继续商讨吗?”
齐叔晏摇头,“那事不必再查了,查了也没有结果。”
俄而一顿,看着闽挞常疑惑的眼神,他微微颔首,“今日已是六月十八。”
“我来这里,也半月有余。明日,该是商量正事了。”
毕竟他带着江憺和孟辞过来,不是赏景看雪的。
而是来提亲的。
第26章 成亲
说到底,齐叔晏来的正事,还是为了把闽钰儿娶回去。
闽挞常也是陡然醒悟过来。这番,的确是耽误了不少时候。
北豫安静了两日。敏敏也只是受了轻伤,不出两天就彻底好了。闽挞常心下放松了点儿,这一天夜里,踏进了闽钰儿的屋子,开始和她商量婚事的事。
他坐下来,说:“钰儿,齐王殿下和我商量的,是今早把你接过去比较好。要到七月了,七月初他有事务缠身……”
闽钰儿低头,拿着手炉翻来翻去。闽挞常这边滔滔不绝,她半天没说一句话。
说了快半个时辰,闽挞常才停下来歇口气,他喝了口茶润润嗓子。这一喝,又想起那夜齐叔晏给他烹的茶,两者相比,手里这碗茶几乎没了颜色。
他叹了一声,又说,“钰儿,爹不知道你对齐叔晏,到底是怎么个想法。前几日又说你离不得他,这几日又消停下来了……”
絮絮叨叨说了许久,闽钰儿终于是抓住一句重点话,她爹说:“明日你师父要来,这种事情马虎不得,我请他帮忙选一个黄道吉日。”
“师父要来了?”闽钰儿登时睁大了眼睛,“他不是要在容华洞里待一段时间的吗?怎么现在就要出来了?”
“还不是你的事。”闽挞常敲了她头一下,“你师父素来看重你,你又跟着他学了两年,好歹这点情谊还是有的。”
闽钰儿的师父,原是寺庙里的高僧,后来还俗做了道士,云游不到两年,又改行做了大夫,至于现在,又去了容华洞里打坐,估计是入了术士的道。
他年纪不大,年轻时和闽挞常颇为交好。闽钰儿幼时体子弱,跟了他两年学念书,他日常研药,给小丫头调理身子,闽钰儿才渐渐好起来。以是两师徒间的相处,一直很是融洽。
“师父明日就来?”闽钰儿已经有些高兴了。
“说是这么说。谁知道他呢……”闽挞常撇嘴,又说:“你师父说,这次要和你一起去齐国。到时候你也不用带什么陪嫁丫鬟了,你师父手底下的徒弟一大堆,到时候挑一两个机灵的,足够了。”
料想那边也没什么人,敢来招惹闽钰儿。
闽钰儿只当师父又要换个地方打坐了,欢欢喜喜地等着他过来,果不其然,闽挞常还是了解他的,第二日他老人家一点踪影都没有。
又过了几日,他师父没来,倒是把闽钰儿出嫁的日子选好,一纸书送过来了。
六月二十八。
闽钰儿看着这个日子,怎么想怎么觉得熟悉。旁边的小丫鬟提醒她,“公主,六月二十五,是北豫的千灯节。”
“哦哦。”闽钰儿陡然记起来了。怪她出去生活了几年,连小时候最喜欢的千灯节都忘了。
“吩咐下去,今年千灯节我要放一个很大的兔子灯。”脚边的兔子似是听懂了华为,又往她脚踝处靠。
闽钰儿一把抱起兔子,在兔子光顺毛茸茸的额前蹭了蹭。北豫风大,只要不下雪,是极适合放灯的,她捏起兔子的耳朵,又道:“你们就照着这个兔子的模样,做一个花灯。”
“公主是要亲自去放吗?”见闽钰儿忙不迭地点头,小丫鬟失笑,一想到晚上能跟着公主去河谷放花灯,心下也雀跃了不少,可是随即皱眉:
“公主,二十五是花灯节,可您二十六就要出嫁了。照理是要在屋子里准备一日,等着齐王殿下来迎接的。怕是没有机会出去放花灯。”
“不会的不会的。”这可是近几年来,她第一次放花灯,“不过你别给我爹说。”
闽钰儿道,“我们快快的,把灯放了就回来。”反正这几日她也没脸见齐叔晏,男人那样的秉性,更不会主动过来寻她。
“这……”
眼见是拧不回来了,丫鬟只好下去吩咐。离闽钰儿出嫁也就几日的事了,只希望这天气能遂人愿,莫要叫闽钰儿空欢喜一场才好。
似是上天感召,此后北豫接连晴了数天。
到了六月二十五的晚上,闽钰儿瞒着她爹,扔下一堆教她成亲礼仪的嬷嬷,一个人跑了出来。
跟着她一道的小丫鬟没跑出来,被嬷嬷扯住袖子,只得隔着老远喊:“公主,花灯在河谷。”
闽钰儿只觉得刺激极了。她裹上一件白绒披风,颈下是一圈赤红,听见小丫鬟在背后的喊声,她盖上帽子,在雪地里跑的更欢了。
天时不早了,冰川上只隐隐有月亮。河谷中心是一池冒着热气的温泉,氤氲着月关模模糊糊,她看不太真切。
但她要的硕大的兔子灯,倒是醒目的很。放灯的人群大多聚在河谷里,唯有那兔子灯置在崖上,临着冰川,冰凉剔透的天地间清风吹刮,兔子灯中心点燃了红烛,一抹亮色摇晃起来甚是惹眼。
她披着披风就跑上去了,那里空空荡荡,侍卫已经将所有东西都安排好,只消她拉下绳子,兔子灯就能飞起来了。
闽钰儿揭开帽子,头顶柔柔的月关洒下来,在她身后倾泻了一道长长的身影。女人别好袖子,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就去伸手解系在石块上的绳子。
解开绳子,她捏着末端,恰逢一阵风从下刮过来,吹得她不由得闭上眼,那灯也就顺势,往上飘了好些。
幸而她是捏着绳子的。九霄银河,玉兔红烛,过了晌她睁眼,不知怎么了心里忽然动了下,她一手放在心口上,对着兔子喃喃道:“愿年年皆有良辰美景如此,好事成双。”
“良人成双。”她眼睫颤了颤,似是歇了雪。
手松开的刹那,兔子灯在风的推力下,缓缓地离地渐远。闽钰儿视线顺着它,本是盛满柔意的眸子,忽然划过讶异。
灯离地而起,渐渐往河谷高处飘过去,一直在对面被遮住的高挺身形,立即显现出来。
是齐叔晏!他怎么在这里?
闽钰儿惊的都不知道怎么说话了,二人面对而立,一旁是莽莽冰川,另一旁是冷风贯起的河谷,那兔子灯带着红芯,正缓缓地飘在了河谷上方。
下一刻,河谷下五颜六色的烟花升了起来,人声喧哗,仿若一副壮丽华美的长卷,将天地间所有美好都容纳进去,在二人身旁徐徐展开。
那一瞬间,齐叔晏的眼神望过来,没有冰冷狠厉,也不是一贯的平静淡然,闽钰儿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什么,她在男人眼里看出了前所未有的,令人窒息的温柔。
过了很久,她才磕磕绊绊说出话:“齐叔晏,你们在这里?”
“我来很久了。”齐叔晏这么说,他眼神扫过闽钰儿,眼神最后停在女人围着的披风上,神情松了松。
他走过来,“我去寻你,就见到你一个人疯也似的往这边跑,所以就跟了过来。”
闽钰儿脸上发热,这么说,她刚才做的一切齐叔晏都知道了?
“哦。”她低头说着,手不自然捏住。齐叔晏走过来,看着她的披风,轻声道:“公冶衡对你很好?”
“嗯?”闽钰儿抬头,不懂为何突然这么问。她不知道,齐叔晏知道的事情,远比她想象的要多。譬如现在,齐叔晏就知道,女人身上这件白绒披风,是公冶衡当初送给她的。
从两人在北豫第一次见面,闽钰儿就一直披着它。齐叔晏虽说心胸坦荡,日常看淡一切,实在是没必要和一个死人计较。
可忍了这么久,到底还是意难平。
男人只能又问:“公主是不是忘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