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分纱线在进入布厂前,会先拉到浆纱厂进行脱浆,有些浆纱厂厂长想吃“福利”,便会故意找茬刁难经销商。
韩沉西开始跟浆纱厂的厂长走动,给人塞“辛苦钱”、请人吃饭。
他整日周旋在各种零碎而紧急的小事中,得以喘口气的功夫,发现时间已经走到12月底,要元旦了。
跟弋羊许诺的“能常见个面”,一个字没做到,且电话也打得越来越来少。
迟钝地意识到身为男友的失职,急忙联系她,信誓旦旦地说元旦一定到上海找她。
但是,计划之中的事总爱横出变故。
12月29号,韩沉西给布厂送票据回来,到商城跟人唠了会儿磕,天色将晚时,他开车从商城出来准备回家。
刚坐进车里,手机响了,是陌生来电。
韩沉西接听。
电话里一个男人操着浓重的南方口音自我介绍说,他叫季林业,是做混纺的,跟袁老板是朋友,经他介绍,来问问40支的价格。
韩沉西很意外,因为季林业口中的袁老板跟他总共不过只有一次的生意往来,走了3吨的货后,一直不怎么搭理他,且还欠着货款厚脸皮不给。
韩沉西报了价,并保证说,纱线质量可以放心,毕竟在袁老板心里有了口碑,才敢推荐给你。
季林业又严谨地打听了一下纱厂的基本情况,韩沉西适度夸张地把厂的生产能力吹翻一倍。
他猜想季林业主动联系他,是因为价格优势。
果真,季林业让他先发来两吨,他上机器试试。不过,他货要得非常急,明天上午就要送到厂里。
韩沉西一口答应,但其实他手里并有库存,即使让柳思凝现发,加上长途运输的时间耽搁,起码要延后两天。可好不容易有生意找上门,他也不能白白让它溜走。
挂了电话后,韩沉西一琢磨,联系了邱长志。
“邱叔!”他很客气地问:“您仓库有40支的存货吗?”
邱长志不直接回答,反而问说:“你想干什么?”
韩沉西:“能借调我两吨周转吗?我一个客户要得急。”
商城里其实没有借货一说,只有相互之间的二手倒卖,可是这一规则的运转取决于货源的保密性。然而韩沉西和邱长志之间厂家信息透明,因此,邱长志从中加价就显得为人不厚道了。
邱长志短暂沉默后,很爽快地答应了,说:“可以,什么时候要?”
韩沉西:“明早八点。”
邱长志:“你明天到201仓库门口等着吧,我让你婶婶给你开仓库门。”
韩沉西:“谢谢了,欠您个人情,有空出来吃饭。”
第二天一早,韩沉西到商城门口找运货的三轮车。他初来乍到,因为生意少的缘故,尚未跟某位司机师傅建立比较坚固的合作关系。
这些开三轮车转运小批量货物的司机师傅年纪都不小,五十岁左右,文化水平不高,纯干体力活赚钱。
早上没开工,他们挤在一辆车兜里聚堆打牌,嘴里骂骂咧咧。
韩沉西扫视一圈,正要上前打招呼,忽然,旁边传来一声:“老板,盘货吗?”
韩沉西扭头,瞧见问话的人,竟是为数不多知道名字的。
韩沉西并没和他有过交流,是他自己本身很有记忆点,首先本名叫李保田,跟一位老戏骨重名,常有人因此拿他开玩笑,要他帮忙签个名;其次,不知谁给他起了个绰号,叫“猴子”,可本人实际是个体型肥硕、膀大腰圆的胖子。如此巨大的反差,极易让人印象深刻。
“盘。”韩沉西说。
“现在?”
“现在。”
“那走吧,前面领路。”
对于运费只字未提。
韩沉西:“......”
真爽快!
之所以说这些三轮车司机是苦力工,一大部分原因是他们还要承担装卸货的活,一包纱平均五十斤,从仓库扛到车上,来回往返,一般人还真轻易端不起这碗饭。
只见,李保田走路时虽腰侧的横肉乱颤,手脚却是麻利的,也就四十分钟的时间,两吨货装车完毕。
韩沉西连连感叹,大概了解“猴子”这个绰号是怎么得来的了。
韩沉西将季林业的厂地址告诉他,并嘱咐说:“路上别逗留,人急着接机器呢,注意安全。”
李保田一拍胸脯说:“放心吧,熟手。”
这天,天阴沉沉的,温度降到个位数。
李保田驾车横冲直撞驶出商城,走有一段路,迎面的冷风吹干了他方才干活憋出的热汗,吹得他整个脑门生疼。
他靠边停车,掀开坐垫,从坐垫下的储物箱翻出一顶毛线帽扣到脑袋上,保温措施到位后,又发动车子,汇入主干道。
只见前面一辆刚刚越过他的白色比亚迪突然降低速度,保持30迈行驶。李保田作为一名恨不得把三轮车开成火箭的老司机,二话不说,打转向超了过去。
离开开发区,深入郊区,柏油路变窄,路两旁由栽种的景观树变成了农田,路上的私家车也越来越少。
然后,李保田在一个三岔口转弯时,借着右转的角度,突然发现那辆保持30迈行驶的比亚迪,百米开外缀在他三轮车的屁股后。
起先他没多想,待又转了两个弯时,意识到不对劲了——这车的行驶轨迹竟跟他一模一样。
李保田毕竟混迹商城多年,经验老道,立马判断出,他被人跟车了。
跟车是商城里的这些经销商恶意竞争而使出的龌龊手段,即派脸生的亲信,在对家转运货物的途中悄悄跟在转运车后,以获悉对家这批货流入哪个布厂,方便撬走他的“客户”。
而这种行为是三轮车师傅最为忌惮的,因为他的一个粗心被人跟车成功,导致主家丢了生意,基本上断绝了以后再次合作的可能性。
李保田性格豪爽,喜欢有话直说。
他慢悠悠停下车,站到路中央伸手去拦白色的比亚迪,他想法很简单,掏心窝跟对方说几句软话,让他不要跟了。他一个年过半百的人,社会底层讨饭吃,不容易,求人家通融一下,别斩断他的生计。
当然,今天这事他也会睁眼瞎,当做无事发生,不和主家多嘴。
可没料到的是,开车的是位二十岁左右的毛头小伙子,阅历少,“斗争”经验不足。瞧着李保田一副“我已经看穿了你的小伎俩”的气势汹汹,心里慌了。
他自然不会认为李保田让他停车,是要跟他说软话。
所以,当李保田绕到他的驾驶座,屈指敲了敲车窗玻璃,示意他降车窗时,他脑子一热,脚踩油门,“嗡”地一声,溜之大吉。
李保田因为有一只手搭着车顶,半个身体挂靠在车身上,平白遭受一个往前的冲力,他踉跄两步,没稳住,跌倒在地。
倒地时,为了防止头抢地,曲起胳膊支撑了一下。可是他的吨位着实太大,再加上倒地的速度,只听“咔嚓”一声,胳膊好似从肩膀上掉了下来。
第77章
韩沉西赶到医院时, 李保田已经做好了局部CT扫描,病理结果是肘部脱位,随即医生安排正骨。
要说李保田也足够有敬业精神, 即使在肩膀脱臼的情况下, 硬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单手将车摇摇晃晃地开进了季林业的厂子,保证了这二吨货准时送达。
卸货时, 厂里的生产产长眼睛明亮, 瞧着他腮帮鼓紧, 一只胳膊使不上力, 察觉异样。他怕横生纠纷, 态度强硬地将人送到了医院,并打电话通知韩沉西。
韩沉西为此非常感谢, 本想留他吃午饭, 但生产车间今天正要安排进厂的这两吨货上机器,他得盯着,便匆匆忙忙地走了。
李保田进操作室接受治疗。
韩沉西坐在操作室外面的长椅上等待。
很久, 李保田拖着手臂出来,因为打石膏的缘故,毛衣和内衬的袖子被医生用剪刀剪掉了, 隐隐约约露出一层葳蕤的肥肉。
他一屁股坐在韩沉西旁边, 整条椅子晃三晃。
韩沉西侧头看他, 他也回看韩沉西,然后粗着嗓子问他:“有烟吗?”
韩沉西一愣,说:“车里有。”
他不抽烟,但要时时备着,日常交际会派上用场。
李保田晃晃悠悠站起来, 跟他去取。
软中华,商城的标配。
李保田捏着一根杵鼻子上闻了几闻,才放嘴里点着,慢悠悠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