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楚涵很好,请你以后都不要再来了。”
对方不让她进门,她只好离开,有声音飘进耳里:“你们这样的人,怎么配和我们家楚涵做朋友?”
阮知荷掉头走回去,她的手紧紧地抓在铁门上,弄出很大的声响,睚眦欲裂:“那你们呢,又怎么配得上为人父母?”
第七十七章 康复
走出小区,阮知荷停在路边,马路上汽车叫嚣。绿灯还未亮起,斑马线另一端的人仗着人多,急哄哄地涌过来,车流不得不被打断。司机紧急刹车,车轮被抱住,在地上划出很长的一条黑色痕迹。
阮知荷看着这一切,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好像因为黑子的死失了方向,而她始终没有找到那个可以重新掌舵的人——邵江洲,你在哪里?
无意中偏头看见旁边店铺的玻璃门上倒映着自己不是很分明的影子,脸色苍白,头发凌乱,刘海因为汗水黏在脸上,她看着那个自己,焦急、茫然,犹如看见小时候,刚刚失去妈妈的那个小女孩。
回到家的时候,奶奶大概又晃悠到别的老太太家里唠嗑,她打开冰箱,冷藏里保鲜膜包着半个西瓜。
电话响起,竟然是倩倩打来的,孩子生下后,她搬离这里,再也没有回到村上过。
“你有心事。”
咖啡馆里,放着泰坦尼克号的主题曲《我心永恒》。倩倩坐在小圆桌的对面,咖啡杯里的拉花混入砂糖搅拌开。她说得十分笃定,眼睛落在阮知荷的脸上,皱了皱眉。
阮知荷这才抬起头看她,不像村上人嘲讽的那样,倩倩活得并不狼狈,妆容精致,像老电影里80年代的那些漂亮的女明星。她穿着运动套装,衣服上大大的logo,阮知荷在楚涵的衣服上也经常看到。她突然很向往,喃喃地问倩倩:“长大是不是能解决一切问题?”
倩倩把咖啡举到嘴边,轻呷一口:“长大一定会遇到更多问题。”
于是,两个人都没了话。冗长的沉默里,阮知荷率先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问起倩倩的女儿:“包子怎么样?你今天怎么没把她带出来?”
倩倩脸上的线条立刻变得柔和,她用纸巾擦去自己嘴角的泡沫,眼里有笑意,也有疼惜:“我工作忙,并不常带她,大多数时候她都和保姆在一起。但是每次下班回家,她都能给我惊喜,能翻身了,开始长牙齿了,会叫妈妈了……只要看着她的笑,我就觉得所有吃过的苦都很值得。”
阮知荷讪笑,她埋头去喝咖啡,舌尖尝到苦味儿反射性地缩了回去。在这世界上,有很多东西可以选择,有很多东西没法选择,比如家世,比如父母。她想,如果楚涵的妈妈是和倩倩一样的人,楚涵肚子里还未成形的宝宝是不是也能拥有来这个世界看一看的机会?
怔忡着,视线里伸来一只手,手指甲涂着大红色的指甲油,手指弯曲着,在她面前的桌面上轻轻地扣了扣。倩倩说:“说说吧。”
“什么?”
“你的心事。”
下意识就想否认,嘴巴张了张,在见到倩倩脸上的包容时,忍不住红了眼眶。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下来,阮知荷忙抬手去擦,却感觉脸上的泪水多到擦不完。她索性伏在桌子上哭,也不管旁边桌子上的其他客人们纷纷注视过来。
这个过程,倩倩没有再说一句话,她只是看着她,时不时搅拌杯子里的咖啡,然后捧到嘴边轻啜一口。阮知荷抬起头的时候,没有在倩倩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不耐烦或者轻蔑。
“倩姐,你说因为救人牺牲真的值得吗?死亡依然没有避免,只是被代替,这样的结果又有什么意义?”她艰涩地开口,心里和楚涵有同样的疑问,她们都是自私的人,所以哪怕午夜梦回,那些坏念头都会时不时跑出来在脑海里叫嚣——如果死的那个人是那个男孩子,多好;如果不是黑子多管闲事,那个小男孩本来就是要死的……
本该,是那个男孩……这样的想法一旦生起,便会在脑子里不停重复,她甚至不再能诚心地替黑子骄傲,反而憎恨起黑子愚蠢的善良。
倩倩看她就仿佛看着一个任性的孩子,她的手掌在桌子上的那一缕夕阳里摊开,阳光落尽她的手心,使她手里的纹路明亮清晰:“这个世界很糟糕是吗?可这个世界也很美好不是么?狐狸,这个世界需要善良。”
阮知荷重新把头低下去,看着杯中化去半个的爱心:“楚涵怀了黑子的宝宝,可是,宝宝最后还是被打掉了。不是楚涵自己打的,是楚涵的爸爸妈妈……”
这一次,倩倩没有说话,她也曾经为了包子对抗全世界,咬紧牙关大包大揽下所有恶意,其中的滋味,再是清楚不过。分开的时候,倩倩抱住她:“狐狸,你们总会长大的。”
阮知荷与她挥手告别,她看着摇曳的树枝,心想他们都不及倩倩幸运——他们还来不及变得强壮,就被命运折了翅膀。黑子曾经也一定笃定地认为他能够从少年变成一个真正的男人,他会拥有宽厚的肩膀,足够撑起一个家……可是没有,他永远留在了自己的18岁,永远留在了椿江里。
眨去眼里的酸意,阮知荷把手机从裤兜里掏出来,她给邵江洲发了一条短信:“我们谈谈吧。”
这条短信和她之前发出去的许多条一样犹如石沉大海。
接下来的日子,生活重新归于平静。阮知荷不再尝试找楚涵,也不再试图联系邵江洲。她变得温顺,总算能够和奶奶和平相处。
八月初,村上有户人家的儿子娶老婆。那时候,乡下人结婚几乎都是在家人摆酒席的,宽长的遮阳布罩住整个院子,院子里紧紧密密地摆着圆桌和红方凳——其实和丧席没什么不同,非要计较,大概就是氛围不一样,酒席菜单不一样,以及结婚的时候要在门和窗户上贴满喜字。
奶奶在村子上的声望很高,做饭手艺也出挑,被人请去帮忙。阮知荷跟在一边,闻着饭菜的香气,觉得自己好像在慢慢康复。
下午的时候,婚车同其他接亲的车一辆接一辆地驶入村子。大家都挤在路边看,隔着黑色的车窗,难辨新娘子的脸。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即使他们之中有的人是没有被请到酒席的。
快乐有时候就是这样简单,以及没有道理。和大家簇拥在一起抢喜糖和糍粑的时候,阮知荷忍不住笑起来。她突然怔住,被还在哄抢糖果的小孩们撞倒,有些不确定地伸手抚摸自己的嘴角。
第七十八章 高一
回到学校,阮知荷直接去高中部报到,路过初中部,视线没有被分去半点儿。她昂着头,目视前方,身后传来女孩子们叽叽喳喳自以为已经算是小声的议论:“她就是狐狸啊,还真是好看。”
“不然你以为什么人都能当邵江洲学长的女朋友吗?”
“……”
阮知荷的脚步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她看着走廊尽头的白光,韶光易逝,竟然就这样过了三年。
高一的班上依然有着几副熟悉的面孔,有原来初中和自己一个班的,也有隔壁班的,多少都打过罩面。阮知荷走进去,那些人就全部看过来,眼里充满不可思议——按阮知荷的成绩,她的确不该出现在这里,她足够去椿城最好的高中;然后转念想起邵江洲,脸上又一齐露出了然。
这对情侣,真是奇怪地登对。
阮知荷的嘴角微微勾了勾,女孩子们便簇拥过来,两只胳膊都被挽住:“唉,狐狸,你怎么又瘦了?”
阮知荷笑着不说话,她有片刻的恍惚——长大是不是就意味着必须学会不计前嫌,是不是,就自然而然拥有了与所有勾心斗角握手言和的能力?
她同她们一起走到自己的位子旁,心里猜想着这一天邵江洲是否会来找她。是在一个星期后,她才听说,邵江洲一直没有来学校。
班上的形势有些复杂,每个班都必不可免,有从初中部直升上来的,也有从别的初中考过来的学生。大概是仗着对学校,对老师们的了解与熟悉;原来初中部的人脸上便时常带着倨傲,莫名看不上从外头考进来的同学。
而平中实在算不上什么十分好的学校,高中的录取线并不算高,录取的自然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大家谁也不服谁,在班上分成亲疏两个派系。这还不算,真正激怒那些非原初中部的学生的是连很多老师也总是有意无意地偏袒原初中部的人。于是,彼此更加水火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