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合上书,翻个身,仰面朝上躺着,耳畔仍有余音:“小荷,你今天回家去。”
困了。
应该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她想起邵江洲的眼神,波诡云谲,述说着她看不懂的秘密。阮知荷有些烦躁,抓了身边的枕头蒙在脸上——她到底都干了什么!她,她竟然对邵江洲说出那种话。
“邵江洲,你要了我吧。”
邵江洲当然不可能那么做,他只是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纵然有千言万语也化作阮知荷听不懂的一声狭长叹息。
一切本该在这里停止,可是阮知荷突然没法控制自己,她翻身到邵江洲的身上,眼神灼灼,已然是疯魔的偏执狂。她重复道:“邵江洲,你要了我吧。”
到最后,邵江洲也不为所动。他只是把她摁在自己的怀里,让她听他强劲有力却也不那么规律的心跳。
邵江洲是知道的吧?阮知荷将枕头丢开,知道她内心的阴暗,知道她的算计与心机。她也说不上自己是发了什么疯,只是听着隔壁让她十分陌生,却偏偏叫她脸红心跳的声音,突然很想赌一把——那一刻,她居然想拥有一个她和邵江洲的孩子。
为了孩子也不能离婚。
你们都有孩子了,什么事也没有孩子重要。
这样的话,阮知荷听过太多太多,她知道村上很多人家哪怕每天都打得天翻地覆,却不离婚的理由就是这个——孩子,是一把极富生命力且威胁性十足的枷锁。
如果,她也拥有了那样一个孩子,是不是再也不会因为邵江洲的反复无常而惴惴不安?是不是再也不会因为邵江洲的若即若离而患得患失?
她把空调被拉扯到身上,努力赶走脑海里这些疯狂的想法,逐渐入梦。
蝉声大概就是夏天的声音,它们声调平实,“知了知了——”地干嚎着,便衬得夏天愈发炎热,白天漫长。
社会地理的老师,人带三分迷信。他说,人是不能自杀的——所有自杀的人,都会因为对生命的不尊重受到惩罚,如果有来生的话,他们只能投生为最低等的畜生。
那么蝉算吗?阮知荷不禁想,这辈子变成蝉怕是最大的惩罚了吧。蝉与那些自杀的人不同,恰恰相反,它们因为生命短暂,所以对生命无比热爱。它们就这样不知疲倦地叫着,直到嗓子喊哑,直到生命殆尽,直到夏去秋来。
楚涵端来两杯奶茶,一杯放到阮知荷面前的桌子上。阮知荷觉得楚涵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她还是她,她又不再是她。
楚涵白她一眼:“你说的这句话是一个病句。”
想要反驳回去,脑子里灵光闪过。楚涵的头发长得快及腰了,头发修修剪剪,原先染的红头发已经被剪得差不多了,只在发梢还留着一点色彩。是温柔,楚涵好像在不知不觉中褪去了她所有的青涩与锐利,脸上挂着满足的笑,这样温和的表情和她曾经在倩倩脸上见到的如出一辙。
心里咯噔一声,楚涵已经将几张片子递到她手里,她指着里面一个黑点,笑嘻嘻:“这是一个宝宝哦。”
阮知荷愕然地看向她,只见楚涵嘴巴动了动,声音再次传过来:“我要把他生下来。”
阮知荷很想问出“你爸妈会同意吗”这样煞风景的问题,可是看着楚涵脸上得意洋洋又幸福的表情,话在嘴里溜了一圈,变成:“我要做他的干妈。”
楚涵的眼睛一弯:“想当干爸都没问题。”
风铃声响起,黑子推门从外面进来,手里大包小包,裸露在外的黑脸黑胳膊竟然都被晒红。他招呼着楚涵,一口气没喘地报出好几种水果的名字:“媳妇,你想吃的,我都给你买来了。你等一下哦,我帮你洗干净。”
他把水果放到吧台上,走过来亲吻楚涵的额头,这才发现捧着奶茶,看着他俩发呆的阮知荷:“咦,狐狸?你什么时候来的?刚才就在了么?”
她的存在感是有多低……
“我,刚来,穿墙而过。”
黑子抓起靠背上的围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句话一点儿都没错。”
阮知荷被奶茶呛到:“你也让我很意外。”
黑子把水果都从塑料袋里拿出来,自鸣得意:“那必须的必啊,天天给我儿子读孙子兵法,怎么的我也能升华升华。”
“读孙子兵法干嘛?”
“胎教啊,楚涵听人说,这样子宝宝生下来会聪明些。”
阮知荷再次被奶茶呛到,见楚涵还是一脸无辜地看着她,掩饰地对她笑了笑。她该不该告诉他们,他们口中的宝宝现在还只是一个胚胎?
“黑子,读孙子兵法没用。”她把片子重新拿到手里看,怎么看都觉得像一粒黑豆。
“什么有用,你说啊。”黑子迟疑地问。
“圆周率。”
楚涵正在偷吃,听见阮知荷的话,把草莓整个塞进嘴里:“就是那个派?”
“对,就是那个π。”阮知荷继续忽悠。
黑子皱了皱眉:“背那个干嘛?”
“我数学那么好就是因为我妈在我没出生的时候给我背圆周率。”
第七十五章 少年英雄
十八岁,她喜欢的那个人,为了救一个小朋友,留在了椿江里……
夏天的雨来得急切迅猛,先是狂风大作,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就砸下来,坑坑洼洼的地面很快积满积水。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意外下了很久,冲散所有炎热。
阮知荷搬了一张凳子坐到屋檐下,她把裤腿特意卷上去,雨水溅到脚上。五言诗里,相思是种病,不重也非轻。自古无方治,从来不断根。她用手指将嘴角扯出一个向上的弧度,笑不出来。
相思只有甜味,单相思完全是苦的。
这是邵江洲第几次销声匿迹,了无踪影?
阮知荷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她发出的短信,邵江洲一条也没回。她甚至怀疑倘若自己将电话打过去,手机那头会传来硬邦邦却专业的声音,告诉她那是一个空号。
风把雨吹到脸上,阮知荷眨了眨眼睛,她说不清自己此刻是难过多一些,还是愤怒多一些;她能确定的只有一点——希望邵江洲可以回她一条信息,治愈她的幻听症。手机被她反复摁亮,举到眼前看,甚至半夜她都会被惊醒,以为有他的短信进来。
邵江洲你知道吗?相思病和精神病其实是很接近的,它可以导致癫狂、抑郁、迷茫、狂躁、妄想等一系列的病症,严重者可致命。而我,显然病的不轻。
身后有脚步声,窸窸窣窣,每一步脚后跟都拖在地上走。阮知荷没回头,奶奶已经走到身旁,递给她一块西瓜:“坐这里干什么?都淋湿了……”
她看着奶奶脸上深邃的沟壑,突然问道:“奶奶,你喜不喜欢爷爷?”
奶奶被她问住,她莫名瞟了一眼窗外的雨,神情莫测。阮知荷以为她不会回答自己了,却不想奶奶在转身回屋的时候,脚步停顿了一下:“我们那时候不由自己做主,你太婆叫我嫁,我就嫁了过来,还计较什么喜不喜欢……”
挂钟敲出沉闷的声音,阮知荷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又敲错了。
她突然把脸埋进手臂里,没有哭泣,只是这样单纯地维持自己的姿势,像是要把所有委屈都掩埋进自己的心底。
两天之后的凌晨,手机在手心里震动起来,有些痒。阮知荷立马被惊醒,她甚至等不及睁开眼去看屏幕上的号码,把手机放到耳边:“邵……”
“黑子死了。”
这个夏天,黑子成了椿城的名人,椿城零距离连着很多天都在报道有关他的英雄事迹——少年英雄为救落水的孩子,永远留在了椿江底,留在了这个夏天的第一场雨里。
屏幕上,那个被救的孩子神情怯懦地说着事情经过,他和几个玩伴一起在江边抓小虾,不知道是谁不小心推了他,一瞬间,江水就涌过了他的头顶,雨下起来,江水变得湍急。视线模糊里,他只看见了小伙伴们慌乱逃跑的背影。
“我当时以为我会死的。”却有人毅然跳入水中,将他的身子拖起,“那个哥哥对我说,不要怕,他会带我回家。”江水浑浊,他都没有看清救了自己性命的人的脸。
黑子是在两天之后被打捞上来的,他的身子被泡得肿胀,脸有被鱼啄食或者磕碰到石头的痕迹,让人没法轻易辨认出他原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