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那招魂之人自己的缘故了。那人有什么理由,不仅要寻符氏,还要寻到其他胡人的头上来。”
——我们迟早会回到北方,那里是才是我们的故地。
顺着因果攀升而上,蔓延开来的是纵横交错的、更多的因果。
必须以一人之力与如此多的因果对抗,所以才传出了流言。
覆舟之水的力量是难以抵挡的。
桓远一脸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逐渐西沉的太阳。
“如果传出流言的人没有说这是招魂,为什么这流言会被称作‘招魂’?”
“因为百姓只听说过‘招魂’。那流言也许只道要操控汉人鬼魂复仇之事,并没有给流言取一个‘招魂’的名字,可百姓一听到操控魂魄之类的事,就想起了‘招魂’,于是自以为是地给这流言冠以这不恰当的名字。我一开始也以为是……‘招魂’。”
“……其实不是么?”
“其实不是。”
“七郎,我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桓兄,疫病是真的,刺客也许有,也许只是巧合,招魂是假的。我们如果不抓紧些,就见不到觋罗了。”
“为什么?”
“罗网已经布好,只等客人入席。”
“你刚才也说了罗网,罗网到底是什么?”
“招魂之人会再一次利用流言,引起一些事情,顺应……天命,她只需要完成预定好的……那件事而已。这是巫术。我们都已经落在她的巫术里了。”
“那件事?什么事?”
“桓兄,我们都在天命之中,天命并不指示哪一个人的命运,但我们都摆脱不了,都是徒劳。”
“到底怎么回事?这跟觋罗又有什么关系?什么招魂,什么天命,什么巫术,这些根本就——”
桓远的马停住了。陶七也拉住马,回头望着自己的朋友。
“……是……她……”
落日的光线照在桓远脸上,点亮青年清秀面孔的暖色掩盖了他的一脸苍白。
陶七没有答话,只觉得喉咙发紧。
“招魂之人……就是她吧?
“七郎,‘来晚了’是什么意思?她会死吗?
“我们不能救她吗?”
陶七苦涩地笑了。
“桓兄,她……不会死。
“她……永不灭。
“我们并不是来救她的,只是见她一面,我有话想告诉她。”
桓远更不明白了。
“告诉她什么?”
“我……桓兄,师父说过,觋罗她……会轻易舍弃自己。我不希望她这么做。
“她不知道她对我们是重要的。
“她不明白我……不明白‘被人爱着’这件事的含义。
“我想告诉她,赶在那之前……
“已经来不及了,但是至少让她明白。
“此生已无望。
“还有来生。”
“你说……来生?”
“来生。桓兄,轮回,人死了,魂魄会遁入轮回,我,桓兄,觋罗,我们三个,也许来生还能再见,来生若未见到,还有下一次,再下一次。
“但是觋罗她……师父成仙去了。师父是明白了才去的,但觋罗她……她还不知道,这样的话便……太可怜了,我不希望她这么……”
“本来我不应该阻止她,但是……”
“但是什么?七郎,但是什么?”
陶七深吸了一口气,温柔地笑了。
“但是……我爱她,所以想让她留下,若留不下,我希望还能……再见到她。
“全都取决于……她的选择。
“她若明白了,她会……她也许会做出别的选择。”
也许会为了她爱的人留下。
也许会为了……我……留下。
即使她已经不完整。
“七郎,我不明白。”
桓远道。
当然不明白了。
都是预感,所以要找桓远帮忙。朋友的剑术高他一筹,也许……也许能够阻止……
阻止什么?
他连觋罗要做什么都不知道。
可就是觉得……也许这一次……需要朋友的帮助。
他也落在她的罗网里了。
他看到了天命,他们都在天命之中。
可是没有看穿。没人能看得穿。
除了她。
成事在人。
殊途同归。
但她有选择。
那位殿下还是追来了,刚才在向那些姑娘打听消息吧。
觋罗,你看啊,这么多人爱着你。
你……快明白过来吧。
“桓兄,其实——”
一队人马气势汹汹地前来,前后的路都被堵住。
“你们是什么人?”来人厉声问道,“你们和‘招魂’有什么关系?”
桓远拔剑就向对方砍去,街上立刻乱作一团,陶七也被卷了进去,可地方太窄,对方人太多,他们被围得水泄不通,施展不开,硬是被制服了。
上身被捆住,跟在士兵后面沿着拐进来的路往回走。
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只剩下低矮的余光。
桓远走在陶七旁边,凑过来低声问他:“七郎,我们怎么办?”
陶七抬起头正要说话,只见前面路口有人骑着马停下了,正扭头望着他们。
“让开让开,别挡道。”骑马走在前面的士兵不耐烦地嚷道。站在路口的人拉了拉缰绳,往前走了几步,把路让开。
骑在马上的是个姿容秀美的青年,腰间挎着一柄长剑。青年看到了他们,微微吃惊地抬起一边的眉毛。
陶七不易察觉地对青年摇了摇头,对方的神情变得漠然。
桓远也抬头望着青年,随着走得近了,不由得皱起眉。
“干什么,快跟上。”后面的士兵催道。
陶七默不作声地加快了脚步,桓远也一言不发地跟上。
大街上已经没有刚才热闹了,剩下不多的行人给他们让出一条路。
桓远再次凑到陶七身边低声道:
“七郎,刚才的是——”
“嗯。”
“他没死么?到这儿来做什么?”
“……桓兄,和我们一样。他来见她。”
桓远吃惊得长大了嘴。
夕阳的余光也消失了。
第 32 章
32
宴席在一月之后。
请帖已经送出去了,收到的人反应不一,有吃惊的,有疑惑的,也有振奋的。
冉闵阴沉地坐在一边,看着石泓靠在椅背上专心致志地望着棋盘,一脸轻松的表情,好像堵上性命冒险的人不是他们一样。
棋盘上落下一子,朋友像是阴谋得逞一样露出狡黠的笑容。
“觋罗,下错了。这里不该挡,本来不理会我就好了。”说着从盒中取出一子放在棋盘上。坐在石泓对面的宫女懊恼地“哦”了一声,温柔的眉眼皱在一起。
“陛下,我又输了。”
觋罗一脸不甘心的样子。这在今天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冉闵忍不住责备朋友。
“陛下,她才刚学会,你这么欺负一个新手,赢了也没意思吧?”
石泓似乎被逗乐了,一边看着觋罗把棋子收回盒中,一边端起茶喝了一口。
“我不是欺负她,只是让她多见些招术,这样才进步得快。如果因为是新手就老让着,那还何必教她呢。你要是看不惯,就过来替她出出主意。”
“……臣不敢。”
石泓哈哈笑出了声,“有什么不敢的?”
“……臣不敢赢了陛下,虽说实际上赢的是觋罗。”
“呵。”
觋罗听了似乎也被逗乐了,轻声笑了出来。
石泓放下手里的茶杯,望着坐在棋盘另一侧的宫女。她正低着头,从棋盘上把黑白两色的棋子捡起。
“终于笑了。”冉闵听到朋友道。他也看着觋罗,为女子那么纤细的手竟能掌控男人的剑而暗暗吃惊。他本以为女子总是柔弱如漳河畔被风轻易吹动的柳条,她们纤细娇弱的双手拿的应该是针线,是书卷,是画笔,总之是一切美好的东西,剑不适合她们,打打杀杀不该让她们看到。但看起来他好像错了。
她的名字很古怪。
觋罗。
巫觋的“觋”,绮罗的“罗”。
替她取名的人在想什么呢?想让她一个弱女子去完成本该由男子肩负的重担吗?
觋罗。
她一直低着头。
她总是低着头。
“再来一局?”
朋友问道。
“陛下还想再下一局?”觋罗依旧低着头。
石泓又笑了。
“觋罗,是我在问你。你总是不愿意回答问题呢,除了那天晚上。兜圈子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