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园(30)

作者:Hypnotic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哥哥越来越糊涂了。

本以为只是去看看,像往常一样吃过晚饭便能回来,结果在那个兄弟的府上留了一夜。

——前几日我还见他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病得不省人事了?

——也许是连日喝了太多酒的缘故。

——他以前也没少喝,偏偏这时候不行了?

——久病成疾,突然发作也是有的。

——有救么?

——陛下,请节哀吧。

符绪站在旁边不声不响地听着。等太医要退下的时候,他拉住太医,悄悄问到底是什么病,太医知他与躺在榻上的病人不同,不是惯于搬弄是非之人,便低声如实道病人脉象极弱,实难看出有什么病。据说病人前一日与往常一样在家饮酒之后突然亢奋非常,在府中四处狂奔,同时喊叫着些听不懂的话,然后突然倒地不省人事,今日来看,已经不行了。

——殿下,酒是一个因素,但似乎还有别的什么。

——不只是酒后发疯吗?

——下官说不准,也许真的只是饮酒过度吧。

见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便让太医走了,转而看着房中榻上。哥哥坐在塌边,那群近来得宠之人一个不落地低头躬身站在旁边,有的还装出一副极为悲痛的样子。符绪感到一阵强烈的厌恶,一个人走到屋外想透透风。他问守在屋外的仆人现在什么时辰了,仆人说已过了四更。

自被罢官以来未曾彻夜不归,今日她会担心吧。

于是他拦住一个换好茶刚从屋里跑出来的小厮,打发小厮到家中去知会一声,说不必再等了,等完事会尽快回去。

小厮刚走,哥哥也从屋里出来了。

——你听到太医说了么?没救了。

——听到了。

——我已经下旨准备后事。虽然隔得远,好歹也是同族的兄弟,得按礼节来。

——陛下明鉴。

——对了,弟弟刚才和太医说什么?

——没什么要紧的话。臣只是问光是喝酒是否真会有此后果。

——太医怎么说?

——如刚才对陛下说的相同,即使只是酒,久不节制,也会引发急病。

哥哥笑了起来。

——果真如此,我也该小心些了。弟弟提醒得好啊。

——臣不敢。

两人都沉默片刻。

——那个汉人女孩子,你还养在家里?

符绪心下一惊,仍不动声色地答是。

——也好。有人陪你,就不必麻烦到桥那头去了。

符绪犹豫了片刻。

——陛下说得是。

哥哥又笑了。符绪微微皱眉。

——什么时候带到宫里来让我也再看看吧。选个别的曲儿。让好好的美人尽唱些上一次那样的朝堂是非就没意思了。

符绪没有应声。

——怎么了?又不愿意?弟弟总是要逆着我心意呢,天下大事也好,如今为个女人也好。

哥哥打趣道。

——没想到当了皇帝也有不能手到擒来之物,弟弟岂不是比我这个皇帝还大了?

又来了。对哥哥而言不过是一时兴起,对那女子而言却是天翻地覆之别。

正逢此时,屋里传来一阵混乱,哥哥赶忙转身进屋去了。符绪仍站在门口,听到病人口齿不清地叫唤着什么。

——别……别杀……不是……是陛下……不……

发生了什么?与哥哥有何关系?

混乱停止了,屋内响起女人的哭声。

是病人的妻子吧。

哥哥再次从屋里出来,只不过这一次怒气冲冲。看到他仍站在门边,只冷淡地让他回去休息,今日晚间不必再进宫,明日再去。未再提及觋罗。

回到家是五更已过,天蒙蒙亮了。

觋罗坐在书房的门口,靠着门框睡着了。

果然还在等,明明传了话让她不用再等的。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无论什么季节,觋罗身上总有一股与她种的花开放时相同的异香。此刻那香气随着她的呼吸传出,如雾气一般在她周身弥漫。

奇异的香气,像是要夺取人心魂。

他把她叫醒,她迷迷糊糊地看了他一会儿才道:

——符公子,发生什么了?

——陛下的兄弟病死了。

——兄弟?

——表兄弟。

——也是符公子的表兄弟?

——嗯。

——符公子……难过吗?

符绪仍蹲在她面前,微微吃惊。

——我不难过。那样的人死了,怎么会难过。

身居高位,却将国家抛在身后,只贪图自身享乐之人。

死了才好。死了才干净。

——传话的人没来?等了一夜?去屋里睡多好,这样坐着不舒服吧。

——天亮了。

她仰起头,清晨的光线照得她的睫毛几近透明,显得她黑色的眸子愈发深不见底。

——符公子一夜没休息?

——没有,不过今天不用进宫了。

——符公子,我不想进宫。

符绪诧异地看着她,她也收回视线,看着他的眼睛。

觋罗知道吗?她怎么可能知道?

不。她不知道。她只是以为自己在说她。

——好,不会让你进宫。我说的是我,今天晚饭可以在家吃了。你想吃什么,我叫人去准备。

她说不想进宫,他也不想让她进宫。

突然想起那时听到的喊叫。

——是陛下……

是哥哥?是哥哥什么?

真是酒喝多了发疯了吗?

听起来就像有人在逼问,而哥哥受到了□□裸的指责。

哥哥那时的怒气就是为了这个吧。

听说死去的王爷被草草下葬,哥哥赐了很多东西,又给死者加官晋爵,之后便对这件事绝口不提。

哥哥如今越来越容不得指责了。

自建康回来,哥哥本打算等时机成熟再行南征,然而至今未再提统一之事。冀州的匈奴人被羯族的臣子夺了皇位愈发强盛,幽州和平州的鲜卑人蠢蠢欲动,南方的汉人朝廷不停骚扰,哥哥觉得大业难以实现了吧。

可立国兴邦、统一天下本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啊。

哥哥这么快就折了意志,国家要怎么办。

无人敢指责。哥哥被旁人的花言巧语包围得太久了,兴致完全转到声色犬马之上,政事都丢给近臣料理。

他符绪也不敢。

活着才有机会。他若冒冒失失拼死进谏,哥哥身边就真的再无能说真话之人了。

——符公子。

觋罗的声音。

符绪回过神,看到觋罗对他笑,手里捧着一株兰草。

对了,春禊。今日是三月上巳日。

——怎么?

盛装打扮的女子拖着长长的裙摆朝他走过来,举起手里的兰草对着他轻轻一挥。

细小的水珠落在他脸上。

——好了。

她道。

旁边的人群欢腾不止,只是都离他们远远的,只有一些年轻的姑娘在一旁围在一起,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在哪儿采的?

他伸手要她手里的兰草,她递给他。

——祓除,符公子,今日必行之礼,能除灾厄。

符绪笑了。觋罗说了春禊来着,记得书里说过汉人上巳节要做这个。

灾厄么。若是能如此容易地免除就好了。

——到我了。

旁边举着一碗水的仆人闻言赶紧走过来低头举起手中的碗。符绪在碗中蘸了蘸,按着觋罗的样子朝她挥去。

她笑着下意识地举手挡了一下,宽大的袖子划到肘部,露出纤细苍白的手臂来。

——小时候,每年上巳节都会到水边去玩儿呢。

她道。觋罗从未提过自己的过去,此刻突然提起,想必是极重要的记忆。符绪正犹豫着要不要安慰她,只见她又拖着裙摆走到水边蹲下来,望着渠中流水一路流出城去。符绪跟了上去。

——水深,快回来。

觋罗回过头,仍是笑,指着对岸道:

——符公子,你送我到对面去吧。

符绪顿时呆在原处。

觋罗指的方向,是赤阑长桥那头的花红柳绿、醉生梦死之地。

——觋罗,别傻了,我不会送你去。

——那么符公子会送我进宫吗?

他答不上来。她知道了吗?

——可我不想去。符公子,我不想进宫去。

他也不想让她去。

长安城再一次被“招魂”的流言笼罩,有人说死去的符氏王爷便是糟了报应,因为杀了太多汉人,被前来报仇的鬼魂被夺走了魂魄,所以才发疯死了。而哥哥偏偏在这个时候要在整个长安城选秀入宫为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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