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园(16)

作者:Hypnotic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桓远翻了个白眼,“太迟钝了。”又对觋罗道,“我说了吧,他不会要的。”

觋罗眯起眼睛笑,“七郎要我替他收着。”

桓远摇摇头,“走吧。”

“上哪儿?”

“去哪儿?七郎啊,当然是去水边了,你看这是什么?”桓远边说边把手里的兰草伸到陶七鼻子底下,清雅的香味顿时盈满鼻腔。

陶七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人,陶七赶紧回头谢罪。被撞到的姑娘只是笑了笑,并不在意,又看了看觋罗,道了句“花真漂亮”,便和同伴走开了。陶七这才对桓远道:“知道了,不就是祓除嘛。有话不能好好说?”说着揉了揉鼻子。

桓远哈哈笑了,“我看你昏头昏脑的,怕好好说你不明白。”

溪边玩耍的人也不少,大多是些年纪尚轻的少年少女。许多人在玩水。

“要不还是算了,你们看他们,衣服打湿了怎么办?”陶七一边道,一边把觋罗从正在向岸上泼水的一个少年对面拉开。

“别这么扫兴嘛。”桓远找了处人少些的地方,将兰草浸到水里又提起来,朝陶七和觋罗甩来,

陶七赶紧闭上眼睛,感到水落了满脸。他闭着眼睛用袖子擦擦脸,“好了,可以了吧,完事儿了就走吧。”说着伸手要去牵觋罗,结果没牵到,睁眼一看,觋罗也跑到水边蹲下了。

桓远朝陶七喊:“我替你除了厄运,你不谢谢我?”

“你来没用,这是巫觋所行之礼。”说着也抬脚往水边走,突然被水泼了一身。

觋罗站在水里朝他笑,裙子下摆都湿了。

“你干什么?要着凉——”

又被泼了一脸。这次是桓远,和觋罗两人你一下我一下用手舀水往陶七的方向泼,刚才还握在手中的兰草早就不知道随水流漂到哪里去了。

“七郎成了落汤鸡啦——”觋罗欢快地对他喊。

这两个人真是的。陶七浑身湿透,气得笑了,索性也跳进水里,三个人相互泼起水来。旁边的少年少女们见他们玩得欢,纷纷加入,有的是被误泼到了来“报仇”,有的是觉得有趣主动“参战”,溪边顿时水花四处飞起,乱成一团,留在岸边的人有的颇有兴致地观战,有的迟疑着要不要也加入其中。

陶七一边用力笑着,一边感到内心空空的。

那些传入耳中的喧闹啊,水泼在身上凉爽的触感啊,拂过的春日微风惹得花朵叶片簌簌的笑声啊,都是此刻“自我”的证明。

这就是“活着”啊。

她到底明不明白呢,怎么才能让她明白呢,她会明白吗。

他的妹妹,他的同伴,他的——

什么?

觋罗在笑,桓远也在笑。

他们长大了。

活着啊。死了就没了。化为万物又如何,化为万物就没了“自我”了。死了得到永生又如何,永生和死了没有区别啊。

眼睛湿了吗?不是的,是被水泼到了。他不会哭,小孩子才会哭。他不是小孩子了。

不要。不要想了。不愿想了。

不想失去她。

觋罗。

第 12 章

「荧惑逆行,入南斗。

岁星犯太微上将。西北有赤气竟天。」

12

陶七跪在地上打量着那些花。

比昨天来看的时候又开得多了些,但仍开得不完全。花瓣呈螺旋状层层包裹着花心,扭转开的部分也还蜷曲着。

总觉得哪里不舒服。

不详。

陶七尤其不喜欢花瓣谢了之后成熟的果实,像是……

包藏着祸心。

师父每年都要他们把果实收好,一些存下来作种子,另一些做成药。陶七一开始极不情愿,但觋罗毫不犹豫地动手剥开果实,取出种子,然后洗净,晒干,泡进酒里,又把剩下的收到盒子中,留待来年在院中播撒。

觋罗都能做到,陶七不甘心,咬着牙强迫自己也在一旁按师傅父教的剥起布满尖刺的果实来。

果然还是不喜欢。

不过眼下那些果实还在孕育之中:花朵尚未达到盛开。院中的风轻轻的,花瓣微微颤动,像是与他低语。

——七郎……

——七郎……

——长大了呢……

——变成俊俏的小伙子啦……

——七郎……

“七郎?”

陶七猛地惊醒,那些花安静地随风摇摆。回头一看,觋罗站在院门边叫他。

陶七站起身。

“今天浇过水了。”觋罗道。

“我以为不用人管。”他看着觋罗走到他面前。这几年觋罗的个子不仅没追上他,反而和他差得更多了。她现在只到他肩膀的位置,他看到她垂下的睫毛遮住了黑色的眸子。

“这几日雨下得少了,偶尔也要浇一些水的。”觋罗边说边蹲下身,伸手抚摸那些尚未展开的花瓣。陶七有一瞬想阻止她,但忍住了。

觋罗喜欢那些花。陶七过去问她不觉得这些花看起来可怕么,她只道这些花很美。

——花并不可怕吧,只是七郎任性地要这么想罢了。

任性吗?

也许。花并不知道自己觉得它可怕吧。

觋罗又站起身,“师父回来了,叫我们上课。”说着就牵住陶七的手,“走吧。师父过会儿还要出门,我们别误师父的时间。”

师父自恢复了太史令一职那年起就忙了起来。陛下免了师父每日上朝之事,只每月叫师父进一次宫汇报上一月的天象是否有异象。宫里的太监不再来了,由那太监每月送来的东西现在都会在师父从宫里回来的时候由人同时送到家中。

这倒和过去无甚区别,师父忙的是出门与京城各家大族名士聚会,以及与桓将军和祖叔叔商量带兵北上之事。

北上啊。

陶七之前从没想过。

师父说他们迟早要回北方去。

“回去”。师父说“回去”呢。

确实是“回去”。他的家在北方,觋罗的家在北方。活到十多岁,他一生中在南方的时间远超过北方,几乎忘记了自己是到南方来避难的,现在这南方已经像家了。

这里就是家了。有觋罗,有师父,有桓远,有桓将军和祖叔叔。

所有他认识的、活着的人都在这里了,所以这里就是家。

北方没有这些人。

北方只有娘和妹妹的墓,父亲兄长未掩埋的尸体。

全是关于死亡的记忆。

死就是无,就是没了。他不愿看着那虚无,他想看着“生”,生就是活着。他预感自己如果移开视线,就会撑不下去。心里的大窟窿从未填满,也填不满。如果想着“死”,就会被那窟窿吞噬,自己便维持不了自己的存在了。但他又不愿沉入那窟窿里,他还有留恋,还想活着,有想陪伴的人,有想留住的温存。

“七郎?”觋罗抱住他的手臂,“七郎在想什么?”她踮起脚凑到他面前,直直望进他眼里。

“没想什么。”他温柔地把胳膊从她怀中抽出来,像幼时一样摸摸她的头,“走吧,别让师父等久了。”

师父仍像过去一样坐在案后,见两人进了屋,抬起头来。陶七看到师父脸上的皱纹和头发里的斑白。

师父已经不再年轻了,算来再过几年也要知天命了。

陶七心里涌起一阵酸楚。

和他不同,师父在这南方的十多年里从未忘记自己的故地,但他担心师父等不到回到故地的那一天了。

师父病了,偶尔会咳血。宫里来的太医说是经年累月忧虑过重所致,不是药治得了的,如果本人静心修养,也许会好些。

但师父并没有听从。他对太医道自知时日无多,希望太医想个办法帮他多拖个几年,好再多服侍陛下几年。于是每月随师父送到家中的东西里多了大包大包名贵的药材,丫鬟姐姐来了之后若在厅里看到,便会按包裹里附的方子把药煨好,然后定时送到师父那里去。师父前几年为丫鬟姐姐寻了户好人家,有时候丫鬟姐姐家中的孩子生了病,或是因别的缘故来不了的时候,陶七和觋罗就一起把药抱进柴房,一个看着锅,一个守着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一边替师父熬药。家里的老仆每回见了都要替他们守着,但老人年纪也很大了,两人不愿累着人家,老人便说那就让小厮来,两人又怕小厮粗心大意弄不好,把师父的药熬坏了,坚持要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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