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好’字脱口而出的一瞬,李长天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是李秋水的声音。
那日,她站在阁楼前,眺望远方,双眸含泪。
她说。
“人生在世,当真很难独活呢,姐姐,多亏有长天呢。”
凡尘不由心,命数皆劫因,叹恨情义难两全啊。
李长天的手腕还握在燕殊的掌心里,他沉默着,慢慢将掌攥成拳。
终是,李长天狠下心,伸出手,将燕殊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大约是太过用力,大约是心有不甘,两人的手都在颤抖。
李长天不由地心想。
他这样掰,燕殊会不会疼?
定是疼的,燕殊攥得这么紧,抓得自己手腕都有了红痕,自己不得不使十二分的劲,燕殊怎么可能不疼?
终是,李长天掰开了燕殊紧紧握着他手腕的手指,挣脱了燕殊的束缚。
李长天说:“燕殊,抱歉,这次不能跟你走了。”
那一刹,燕殊的双眸黯淡,失去了神采。
“燕殊,我如今活在世间,只有姐姐一位亲眷了。”李长天说,“这与她是不是郡主并无关系,她是我好不容易才寻到的家人,我知道你担忧我,让我跟你走是为了我好,但是我真的不能和你去京城,你懂吗?”
“我……”燕殊闭上眼,许久才缓缓睁开,“……懂。”
“我该回去了,我真的该回去了。”李长天嘴上这么说,身子却没动。
“嗯。”燕殊垂眸。
“我走了?我真走了啊,官道在西边,你别忘了,你也赶紧走吧,说不定韩涯的人很快就会找到这里了。”李长天催促。
“好。”燕殊应道。
可两人谁也没动。
最后,还是李长天先狠下心,转了身,疾步跑走。
“李长天!”
忽然,李长天听见燕殊又在身后喊自己。
李长天脚步一顿,终究没有回头,义无反顾地朝天阙山庄的方向奔去。
而伫立在原地的燕殊一抬头,双眸血色,眼眶发红。
他的手指因李长天刚才的掰折,还在隐隐作痛。
可再怎么疼,也疼不过好似万蚁啃咬的胸口。
燕殊低头看去,盯着手指上的红痕看。
那红痕如此熟悉,像极了年幼时,燕子卿离他而去时,硬生生将他抓着燕子卿衣袖的手指掰开时的红痕。
至此,天地间,再无立足之地。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疼。
真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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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殊失魂落魄地伫立原地,好久缓不过神来。
但如今分别已成定局,无论再怎么哀痛不舍,都该向前。
他不能再这般颓然,如果又被寒鸦抓了回去,那李长天之前的倾力相救将全部白费。
燕殊深呼吸了数下,朝西边走去。
然而让燕殊没想到的是,他才朝西行了数百米,面前一棵大树突然跃下一黑影,挡在他面前。
“燕大人。”
那黑影说。
“当真就要这样两手空空地离开吗?”
“谁!?”燕殊一声呵斥,面露杀意。
凉月从云后浮现,月光洒落,照在路上,也照在那人身上。
那人慢慢抬起头来,让燕殊可以看清他的面容。
这人竟是沈朝!
第109章 终归要做个了结
燕殊紧紧盯着沈朝,面露警惕地退后数步,他屏息细听,观察四周是否还埋伏着其他人。
沈朝笑了笑,说:“燕大人勿担忧,此处只有我一人,而且我与燕大人曾见过一次,只不过那时候,燕大人并未看见我的脸。”
燕殊能感到来人并无恶意,他沉吟片刻,忽然想到什么,问:“影子?”
沈朝双手背在身后,感慨地叹出一口气,他承认地点点头:“对。”
“燕大人。”沈朝说,“此地你我都不宜久留,我便长话短说,我此番前来,是为了告诉燕大人,关于徐大人身藏何处之事的。”
燕殊恍然大悟。
那日锦瑟坊分别后,他就一直未收到任何有关徐一弦和诗华年的消息,原来他们有人相助!
如此一来,他与徐一弦一同回京,不但可以洗刷徐一弦的冤屈,还将拥有足够的人证和物证,以揭露韩涯的种种罪行!
十万两赈灾银两无故消失。
三十三名锦衣卫无辜惨死。
多年党派斗争的无情冤案。
叛国亲异族,将天下黎明百姓拖入泥潭中。
这一切,都终归,需要做个了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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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李长天走大道从正门回到了天阙山庄。
他之所以敢如此,赌的就是他救燕殊的时候,全程用黑布蒙脸,以至于其他人认不出自己。
既然如此,与其偷偷摸摸地回去反被人怀疑,不如光明正大从大路走。
可是说不紧张,也是不可能的。
李长天并不知道寒鸦守卫会不会能以别的方式辨认出他。
比如声音,比如身形。
但是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天阙山庄,灯火通明,李长天刚一出现,就被寒鸦侍卫以‘可疑之人需盘问’的理由给按住了,随后李长天被他们绑住双手,拉到一人面前。
那是一名身着夜行衣的女子,她束着马尾,面容姣好,神情冷峻。
她一见到被押过来的人是李长天,双眸立刻暗了下来,她一步上前,揪住李长天的前襟,冷冰冰地说:“说,大晚上跑出天阙山庄做什么?若是敢撒谎,我这就割了你的舌头。”
说着,那女子竟真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她微微眯起眼睛,拿冰冷的刀锋抵住李长天的脸颊。
李长天说:“我……”
“长天去给我买药了。”
温柔的声音响起,打断李长天的话。
众人齐齐抬头看去,见李秋水缓步走来。
“郡主。”那名女子和一众侍卫一起行礼。
“啊……阿无。”李秋水唤道,她弯眸笑了笑,“许久未见你易容成女子的模样了,不过缩骨换嗓子会疼吧?你别勉强自己。”
能被立刻认出,阿无显得十分欣喜:“并未勉强,谢郡主关心,郡主刚才说买药……”
“嗯,近日不知吃了何物,胃感不适,傍晚时委托长天替我去白帝城买药,哪知撞上囚犯逃离之事。”李秋水语气淡淡,“真是太不巧了。”
听闻李秋水的话,阿无轻轻蹙眉。
与其说太不巧了,不如说,太巧了些。
阿无并不愚笨,李长天之前就擅闯过囚牢,这次燕殊逃离,怎么可能和他毫无干系?
“阿无,我可以带长天离开了吗?”李秋水轻启朱唇,问道。
阿无:“……郡主……这……”
“阿无。”李秋水唤他的名字,语气里带着恳求。
阿无沉下心,垂眸道:“既然此人是替郡主去白帝城买药,这么看来是我们抓错人了,郡主将其带走罢。”
李秋水在心里长吁一口气,她轻声:“阿无,谢谢你。”
“郡主,纵容乃大忌,如今韩大人在白帝城,见不得一点异心,他迟早会拖累你的。”阿无压低声,咬牙切齿地说。
这话有些无礼,但李秋水并未生气,她朝阿无微微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李秋水转过身,解开李长天手腕上的绳索,带着他离开。
李长天也没说什么,低头乖乖跟在李秋水身后,一路上一言不发。
直到回到厢房,四周再无耳目,李长天这才开口,他小小声地说:“对不起,姐,我……”
李秋水蓦地伸手,遮了李长天的唇。
她轻轻摇摇头:“你不必多说。”
李长天明白地点了点头。
李秋水收回手,担忧地问道:“长天啊,有没有受伤呢?身上可有哪处在疼吗?”
李长天没由来地喉咙一哽。
他知道自己放走燕殊这件事,会给李秋水带来多大的压力和恐慌。
她可能因此要想好一个又一个谎言,去应对一个又一个老谋深算的人。
可李秋水不但没露出半点生气的表情、没显现半分责怪李长天的意思,还担心地问他。
有没有受伤,身上会不会疼呀?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难道伤得很重吗?”李秋水慌张地问。
“没!没受伤。”李长天朝李秋水呲牙笑了笑。
李秋水松了口气,她忽然想起什么,小声严肃地叮嘱:“长天啊,这日后,定是要搜身搜屋的,你记得把该丢下悬崖的东西都丢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