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光:“想见你呗……嘉嘉你别动了,小僧来。”
飞光身量高,轻一抬胳膊就将方才吉胡嘉嘉没能摘到手的芦苇叶摘了下来。
隔着这片芦苇叶,吉胡嘉嘉瞧见飞光似如红豆染出的唇,启合之间又有了说来就来的笑意与欢喜,再也没见过哪个人能像飞光这样,开心得轻而易举了。
说起来从他这两片唇里也不知豁出过多少混账话,可稀奇的是,他的整个人却像极了甘山皎月、月下玉兰,及青岔山河间的芦苇叶,高高在上,又一尘不染。
经年累月,吉胡嘉嘉觉得无论在外遭遇过什么,仿佛只要到了有飞光的青岔山,怎样十成十的透骨伤也能好上九成九。
吉胡嘉嘉:“飞光,很高兴认识你……”
飞光急着回去包角黍,手上摘芦苇叶的动作一直没停,“都认识这样久了,怎么突然说这话?”
吉胡嘉嘉:“这话,认识久了才说,才是真心的……”
十几扎芦苇叶险些压弯飞光曾引以为傲的风骚脊梁,他也不许吉胡嘉嘉搭手帮他,这便一路形容猥琐地独自扛着回了住处。再等到着手包角黍时,吉胡嘉嘉不肯再做闲人,这便壮志凌云下了厨。
奈何此人一向干架就行,干活就不行,等了半宿险些饿死飞光也没包出个所以然来。飞光不好打消好事之徒的积极性,只柔柔善善地将她包到一旁去,开始数落糯米、红豆、芦苇叶的不对……总之,就是不能是吉胡嘉嘉不太心灵手巧的缘故。
吉胡嘉嘉被飞光包庇得心虚,只好退居二线,抱着个酒壶一跃踏上墙顶,就着雄黄酒和半残的月,等飞光替自己补过是非,做来红豆角黍。
枯苗望雨,翘首企足。等得也未免太久了,吉胡嘉嘉已然喝了个水饱,这便一扯衣摆又跳将下去。
飞光:“已经给你们洗过澡了,待会儿可要好好取悦小僧哦……”
吉胡嘉嘉以为飞光从哪儿弄回来个野女人!刚提脚准备踹门,却从门缝里瞧见飞光正独自坐在个小爬凳上洗糯米。
小和尚脑子水多,漂了草鞋!
吉胡嘉嘉还是一脚踹开了门,将自己倒在了飞光的怀里,一伸就将飞光的下巴箍在了掌心里,拽到自己眼前。
雄黄酒害人啊,害得人肢体先于大脑。
吉胡嘉嘉:“我吃了你吧,小和尚?”
飞光:“嘉嘉,别……”
吉胡嘉嘉细长的腿掀翻了飞光手边做豆角黍的糯米红豆:“别什么?我哎,你不想要?”
飞光:“你会委屈……”
吉胡嘉嘉眼里的泪落到了飞光的脸上,心里的那股悲音相似被大蜘蛛拿丝整个地缠住了,得再生出一团火才能将纠缠住自己得丝丝绕绕烧烬。她原以为自己换了眼睛就哭不出来了。
吉胡嘉嘉:“飞光,我杀了人,我的小二。”
飞光:“小二是谁?”
吉胡嘉嘉:“同我长大的亲人……”
就着端午的月下暧昧及心底欲念的凶残,吉胡嘉嘉拿自己的唇一把糊住了飞光的。她不像顾及吉胡衡臣那样顾及飞光,飞光到底及不上吉胡衡臣,她并不那样爱惜。
深渊的洞口蔽塞狭隘,进不了光,久居渊里地人长久在里头,困顿不得出,可也难免有过痴心妄想,想要伸手一招,能招来一缕白月光将自己拖拽出去,好叫自己也能看看外面的光和明亮。
老三死后,吉胡嘉嘉便带着小二奔命去了。
约莫九个月份后,小二诞下男婴。虽算不出娃儿的生父是谁,可他始终逃不出是个眼裂小,舌头大的傻子,同魏娘一模一个样。
吉胡嘉嘉也这才晓得老三的寿数、小二及其子孙的清明头脑都是他们当初为救回自己,与蒋守之做的交易筹码。
产子后,小二便彻底成了个活死人,吉胡嘉嘉不愿小二再受苦,在个冬日夜里便亲手闷死了小二。
世间的苦涩并不会因为你受够了,就不再滋生了。行云流水,生死契阔。
此后,吉胡嘉嘉一面独自带着小浮屠过活,一面还要躲着萧衍铺天盖地地翻找,活的很是辛苦。直到一日,吉胡嘉嘉再遇道道君。
道道君:“山君,出来聊聊?”
彼时,吉胡嘉嘉正在给笑浮屠擦屎尿:“我一次只能对付一坨屎。”
道道君:“山君记恨我呢?可我有一法,能叫浮屠不再做傻娃娃,山君可有兴趣听听?”
吉胡嘉嘉闻言便拎着浮屠冲了出来,她将将瞥道道君一眼,便觉得自己被油溅到了。只见道道君已又换了副皮囊,原本总是栉风沐雨的仙人如今却成了油光水滑的油耗子似的。
吉胡嘉嘉两指向道道君微微一勾:“来来来,赶紧说来听听,好叫我知道你又想骗我什么?”
道道君:“……”
第57章 道道君
彼时,已然谢了顶的命格正坐在云头咬笔头。服侍的阿童受不来命格案下的炭火烧,这便脱了鞋袜在一旁端茶递水。
命格已经被熏出眼泪,与赶不出稿来相比,阿童的臭脚才最要人命,命格忙将阿童脱下的鞋袜垒得平平整整地递了出去,捏着大袖一角擦了擦了眼角的泪:“控制点吧,害死了我,你是想篡权?”
阿童骂骂咧咧地穿回了袜子,复又瞧了眼大君的案牍:“大君是写不出那个甘山开山山君的命数?”
命格:“甘山开山君手上人命忒也多,她这不得好死的命数本已写出,却是道道君看了直摇头。他老人家在高处挂悬多年,下尘历一番人事,倒处处叫我仁慈了!上面一张嘴,下面跑断腿,道道君他老人家忒特娘的不上路子!”
阿童:“有的人挨了针,就要拉着旁人一起疼,有的人挨了针,就怕旁人也要疼,可见道道君下尘时是被毒蜂蜇了心头肉,如今心上又肿又疼,这才兔死狐悲起来,要替甘山开山君讨个饶。可,可大君当初又是如何给道道君写的命?”
阿童伸手在命格的案上抽出一张卷云。卷云中融有能留下笔记的水渍,往常水渍满了卷云,阿童就得给卷云冲洗,人间便要跟着下雨。阿童将手里的这篇卷云细细铺陈翻看起来:
道道君在人间时名唤魏侃,是为南梁帝萧衍麾下名将。往上数五辈的祖宗都是因情痴而死,到了魏侃这里,他自警醒地不愿再走祖宗们的老路,这便一路纨绔私情,只将满腔的心思都抛在了建功立业上。可魏氏辈出痴情种的命数终究还是被当个传家宝似的传到了魏侃这处,他还是痴心上了个小尼姑。魏侃之母乃萧衍亲姑,因惧怕独子与夫家的其他男人一般,便将小尼姑投了湖。后,小尼姑虽是肺大侥幸没死,可到底还是叫魏侃心有余悸了,为保小尼姑活命,魏侃自然得做些叫人伤心头疼的混账事,好叫心上人绝望。一番下马看花地认真落实了自己的狼心狗肺,小尼姑死了心,他自然得偿所愿地重新活成了个孤家寡人,却把自己也给郁郁死了。
可见命数的腰板实在硬,你是拿手捂,还是拿斧砍,它都难以变动分毫。
魏侃死后,还俗的小尼姑又丢了肚里的娃娃,一个呕心抽肠便钻了魏侃的坟头,躺在棺材里跟魏侃烂了筋肉的白骨躺了几夜,若不是听到坟外突然有个男婴的啼哭声,她是预备将自己一同闷死在魏侃的坟里的。
道道大君,独与天地相往来,真身怕是块算盘,手中账面门清也到底有了亏心想偿还的时候。你且见那被道道君一路看护长大的魏浮屠,也是做尽善事,开了天眼后,才瞧清自己的尼姑阿娘,嫁的是具活人白骨!
文笔反应心性品德,阿童读完道道君的命格,就不能不拿斜眼去瞅命格大君,惶恐惊觉大君怕是一个人过日子过久了,终于将自己过成了个见不得旁人成双成对的心理变态!
命格:“你这么瞧着我做什么?”
阿童说谎面上从不亏心:“瞧你好看。”
命格被噎得鼻头冒汗,复又捏回手里的笔,准备低头再续吉胡嘉嘉的命数文章。却难想,阿童递来的一碗茶竟被他一头全撞洒在了吉胡嘉嘉的命数里,卷云糊成了个面团。
眼观鼻鼻观心,见阿童着慌,命格哪里舍得,忙又丢了笔,宽慰地牵起了阿童的手:“反正懒得动手重续,什么命都叫看她自己造化吧。阿童,同我去擦星星!”
飞光头顶的星星较方才更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