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首:“色,你也有!”
萧衍:“……”
设若不是萧衍那遁入空门的和尚爹给他留下的那几个仆丁还颇有些用,那次他怕就要被人成功劫走并残忍祸祸了。
此遭变故后,萧衍便养了只大犬傍身,也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中美男,只于同年三月亡母祭,他才终于肯出门透透气,并于亡母坟冢旁的月夜玉兰花树下瞧见了位素衣美人。
手里牵的大犬嗅着味蹿了出去闻美人。至于萧衍,他的心,随他的犬,去了。
这月下美人,他见之心中甚倾,乃至心中畏惧、自惭;乃至不敢追随,不敢靠近亦或长久注目;乃至此后数年,萧衍因再未见过这位素衣美人,所求不可得,病中惊卧起,一个咬牙,便也拿了瓣碗,也去顿悟去了。
是以南兰陵人常道又道是:听过秃头祖传,没听过出家也祖传的。
南兰陵垂涎萧衍的老少娘爷们眼瞧着他被剃成个鸡蛋,哪个不锥心?哪个不觉着棘手?自己喜欢的男人出家成了和尚,难道自己要尝试着与佛祖抢男人嘛?
原本,大家见到萧衍时都是打家劫舍的悍匪一般,如今却因时常看着木头一般的萧衍在一个木头做的男人跟前跪得真心虔诚、一心一意。渐渐的,倒也心平气和了,心想着与其到最后便宜了其他人,那也还不如将萧衍献给佛祖了。
万事都是这样,即便当时是如何的踌躇满志,一旦思虑久了,耽搁久了,渐渐便就全淡了,“一波三折”总比“一蹴而就”叫人的血容易凉下来。心不驰神不往时,就能有的放矢了。
如此,萧衍就成了乱世里被频繁更迭的君王,被人深刻地认得过,又被人随意地抛诸脑后了。
又过了些年头,那株玉兰树下的坟冢已然默默无闻地空了许久。
吉胡嘉嘉在此昏睡十几年,张嘴打了个哈欠却险些被噎死。原是那时被萧家请来的行丧人入殓,嘴里给塞了颗蝉形的青白玉晗。本想丢到一旁,却想着自己如今不比在甘山做山君了,身无一物,实在应该留下这块青白玉以傍身,哪怕将来找到儿,给儿卖钱打酒喝也是好。
今次彻底醒来,身旁坐了个大和尚,说是萧衍还俗前的师父。
吉胡嘉嘉:“慢着!慢着!‘还俗前’?他图什么啊?”
大和尚:“吃好喝好,长生不老,管他图什么呀!”
吉胡嘉嘉:“……”
本心来讲,这大和尚长得实在是不错,身手还好,就是性子不大像话,佛经论点无一精通,精通的却是烤兔子、烤山鸡、烤鲫鱼、烤鸟蛋、烤地瓜,烤所有。一身上串下跳的本领武艺也全都用在了撩骚上。惹得青岔山十里八乡的汉子,年纪轻轻就因日月星辰地追杀他未遂,提前磨碎了牙、不便了腿脚。
如此一来,青岔山里最为标致齐整、最叫姑娘们心驰神往的男人,倒只剩大和尚这个只能看、不能动的出家人了。
经大和尚的口,吉胡嘉嘉才知自己睡着的这些年,老天爷给萧衍的人生安排得很是大起大落。关于天意弄人这件事,吉胡嘉嘉已然因自己身上的各类事故,信服得五体投地,要是有什么创意大赛,她能把裤衩当了买老天爷赢。
大和尚见吉胡嘉嘉想什么想得入神,自己也看她看得入神,原本捏着佛珠的一双手一捧青春登徒脸,桃花花的眼里似能伸出只手来勾住吉胡嘉嘉的下巴,再摘了她发间的玉兰花来调戏,毫无为人授业师的气质浑然天成。
他又一笑,瞧着很是勾引人来做些坏事:“阿弥陀佛,小僧法号飞光,今后该唤姑娘什么呀?”
吉胡嘉嘉:“爹。”
飞光:“……”
如今细细算来,吉胡嘉嘉与大和尚飞光在青岔山结伴讨生活已有月余。飞光时常带着吉胡嘉嘉上山下乡、撩鸡斗狗,一僧一俗,云中骑白驴,水里摸黑鱼,过得很是神君何在,太一安有。
只这不过些许的时日,吉胡嘉嘉身上从前那些碍于当山君拘着的性子,已经被他开发释放得一塌糊涂。若不是大家知道飞光铁了心要成佛,简直要怀疑他这是要培养吉胡嘉嘉陪他做雌雄双煞。
吉胡嘉嘉自己也偶有疑惑,怀疑飞光是为躲避苛捐杂税才出的家。又不知道萧衍做和尚时拜飞光为师,是瞧上他什么了,烧烤做的好么?
飞光却一指自己脑门说自己天生长不出头发,老天给指的路,不做和尚实在辜负和可惜。
今日,大和尚飞光又要带吉胡嘉嘉上街摸骨算象讨生活了。
生人、活兽皮相易变,骨相却不易变,骨骼之于血肉,犹如拔地栋梁之于大厦。古语有言,相人之身,贵贱祸福定于骨,奇人异士通过摸人骨骼脉络可以预测生人之后的命与运,格与局。
吉胡嘉嘉瞧了一眼光头神棍:“怎么玄学的东西,大师也会?”
飞光:“晨间采药被勾了袍子还没来得及补。世道艰难,养家糊口,什么都得会点……哎呀!”
飞光走路很是有些矫揉造作,昂首挺胸得像个正人君子,以致脚下生了根碍脚的藤蔓,他都未能瞧见,一朝被绊倒,竟变废为宝地将藤蔓的分叉细枝捡了起来,扣袍子。
吉胡嘉嘉一双想扶他而未遂的手落在空中不上不下,便索性抱拳:“大师多才多艺,简直妇复何求了。”
飞光:“正是了!”
从青岔山进城里,水路倒是不慢。
与吉胡嘉嘉刚至水岸,飞光便就突然长到了地上,拔不起脚了。吉胡嘉嘉随着他去瞧。
果然!
水岸西侧有个被石壁挡住的浅水湾,几个老少女子正静静地握着丝瓜瓤就着草木灰洗衣裳。隐蔽如斯,设若不是个实在目光如炬、耳听八方的,当真是不好发觉。
飞光垫着脚站在河岸左右摇晃,艰难地拿眼在老妪堆里揪出个年纪约莫十五六的姑娘,随即一捻佛珠,清清嗓子差点和谱唱出来:“阿弥陀佛,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你记得嘛?姑娘,你叫什么?家住青岔山哪里?可有婚……”
这些话,吉胡嘉嘉初清醒与他相对时,他也是这样说的。一字不落。当时还弄得吉胡嘉嘉有些怕,立时抽出耳边的枕头,差点就将他闷死。吉胡嘉嘉也是过后才发现,他是将这些话当成旁人见面问候的“阿弥陀佛”说的,可他也不是不挑,对着老人、男人他就端庄得很。一言不发、天机不可泄漏。
懒得再听他卖弄风骚的呱噪,吉胡嘉嘉一个手刀便将飞光敲晕了拖向水岸另一侧。
水岸的斜坡上搁着个竹筏,吉胡嘉嘉揪着飞光踩了上去,再一撑杆,竹筏便从斜坡上轻滑进了水里,行了出去。
未几,飞光被冲上竹筏的河水激醒,坐起盘坐,一摸脖子,满脸的愁苦和绝望:“嗯?阿弥陀佛,咱们什么时候上的筏子?嘉嘉,小僧身子怕是有什么疾恙了……”
吉胡嘉嘉闻言发了急:“怎么了?”
飞光:“小僧也不知怎的了,最近总是无故犯晕,晕完就脖子疼。”
吉胡嘉嘉心虚起来,一摸鼻子:“我想应该是大师每天虽然都只翻半页不到的佛经就明着是打坐,实则是睡觉去了,但也着实辛苦了……”
飞光,一个和尚,瞬间就被个俗人给讲得顿悟了:“阿弥陀佛,正是,正是……那怕是以后连半页的佛经都看不得了……”
吉胡嘉嘉闻言,抬头望天,发自肺腑地觉着佛主若真收了飞光这货入法门,真是如何顶尖的大慈大悲啊。
眼见吉胡嘉嘉撑着竹筏辛苦,飞光即就起身将撑杆接了过来。
吉胡嘉嘉:“不用,我得动。”
飞光:“阿弥陀佛,这里景致将将好,咱们即便不能谈情说爱,你也得给小僧个讨好你的机会。”
这和尚有千般万般的不靠谱,可总有几样可圈可点的优点好处。其中一处:帮了你,爱护你,却总叫你觉得是他占了你的便宜,以便你宽心。
未几许,水流已然抨急,飞光将撑杆放置一旁,任水流引诱竹筏向何处。竹筏过处,确如飞光所说,景致将将好。
几列花鹿饮水寒涧,一只神鹤扫尾云间,眼见着两岸的青山大树向身后挤了过去,却只觉眼前的都是开阔与壮烈。
这里头顶的太阳热烈,脚下的水波温柔,都像极了甘山。
吉胡嘉嘉一掀裙摆,肆意一坐,复又侧身躺在竹筏上,一手撑着头,瞧着脚边的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