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素只觉得丈夫卢圣徽实在荒唐鄙夷、可耻可笑,对此也只有一句“他终于得偿所愿”,她本已也写好了离合书给卢圣徽成全他,自己则去金州墓前,为儿时的伙伴做一辈子的洒扫,却又被诊出了身孕。
第10章 文素与卢圣徽的姻缘误会(4)
说到底,卢圣徽不是那双不合脚的靴子,文素穿着不舒服便能说到做到不要了的。
这一边,新进的卢府二夫人文婧也诊出了怀胎。
外人都道卢圣徽品味非凡,两房夫人虽然一个缺一个残,倒是都挺能生养,可是个会算术的人都知道,文婧肚子里的只可能是金州的遗腹子。爱啊,情啊,果真是大自然引诱人类繁殖的手段。
九月后,文素与文婧前后诞下一对双生子和一个麟儿。
文素很是欢喜,心道自己没有讨夫君欢心的本领,好在还用不被天命摁着头的本领——说到旧时事就如翻了古昔陈文,翻到文素还是襁褓那一章,有言文景仁曾有一通晓占卜的门徒,拿过文素的八字摇过龟壳,说文素天命中多舛,亦无子。
“打出去!打出去!打出去!”
爱女还是个无齿就被人诅咒日后无子,文景仁自然是要大发雷霆的。
此怪力乱神的结论,文景仁虽耳提面命不许任何人提及,可奈何禁忌之事做来最有趣,暗中的口耳相传间,这桩密辛在文景仁夫妇意外身死后,竟又被疯传起来。待到文素长到日后能与文婧吵架的岁数,她还是被这堂姐告知了。
她当时哪信啊!
可与卢圣徽成婚后,她却怕了,那,若成真了呢?
婚后半载,文素一人去过太和山,求过试心石,拜过龙头香。
龙头香保人心所求,万事万灵,只是龙头悬岩万仞直指天中,务需跪着去,跪着回。文素辛苦了。可终究,如今她求来了,两个麟儿就在她臂中。
正如初见卢圣徽时祈愿的那样,她与卢圣徽的孩子长得极为标致剔透,卢府上下都道儿肖母,女肖父,看这两个小少爷的模样就能想出文素夫人容貌未毁之前该是怎样的艳丽绝伦。
此时又恰逢卢圣徽再次升迁,他人逢喜事加倍爽,立马提笔给三个未足月的儿子取了名:卢乔木、卢幼枝、卢尔培。
文素看着怀中的亲子乔木与幼枝,实在不知卢圣徽这是被什么树给点化了。
那日,卢圣徽来看文素母子三人时,文素昂首挺胸,颇为自己骄傲地将怀里地两个娃娃递了出去,她给他生了两个儿子,还各个顶好看、顶健硕!
见了卢圣徽揽双子进怀,文素又会笑了。这人啊,一见到自己喜欢的人,就还是想要对他笑啊,这是本能。
情爱之中也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老天不会给他人多一分施恩,也不会少给自己一点眷顾。文素以为以后的日子便就这样了吧,过往种种的不如意、不顺遂、亏欠与被亏欠也就到此打住,罢了吧。
白云苍狗,又过了四岁有余,又到了枣熟季。
这日,一向不大爱在日头底下出门的文素在塌上躺着,任由卢圣徽独自带着三个孩子在枣树下打枣。卢圣徽因听闻文婧找不到他一起剪蔷薇花枝,恼了,以为耽搁不了多久,这便留了腾雾跟孩子们在枣树下,匆匆去寻文婧了。
能随性发脾气的,都是被人给了底气的,文婧的底气,都是卢圣徽给的。
文婧进府后,文素就再未有过哪怕是雪花蒸炭炉似的丁点底气,也再不敢乱来了,可她从前却偏偏是最不知天高地厚的。这样没有底气的人,只知羡慕太有底气的人,却不知还有更惨绝人寰的——太有底气的人有时还会祸害不敢有底气的人。
正是当日,乔木和尔培爬树时,尔培一脚踩滑就拉着乔木摔了下来,乔木念着自己大了尔培三天,这便拿身子垫着尔培。
腾雾叫不出声引人来救,只好奔去找最近的卢圣徽和文婧,躁狂呜嚎间却惊到了文婧,被她几剪刀砸得耳孔腾腾流血。腾雾摇摇晃晃不肯倒下,这便只好转身准备再去找文素。
到了此时,卢圣徽才悟出什么,暗叫不好,孩子们约莫出了事。
等卢圣徽赶到枣树下时,发现幼枝正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乔木死时都紧抱着尔培。
文素整整七天滴水未进,谁劝都无用,若不是幼枝在她塌旁哭得哑了声,叫她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孩子,她是预备把自己活活饿死算了的。她想着金州的孩子她自然是要拼命护着的,可是,可不可以不要拿她孩子的命换呢,可不可以换作是她自己的呢?
等到乔木下了葬,老腾雾也死了。
再命硬的山狼也经不住脑壳被砸碎了。
文婧的力气明就比自己大嘛,看来她确是处处比自己强嘛,文素想到此处不禁笑出声。
文素抱着老腾雾的尸身,想再喂它牛骨,它却软着脖子,再未抬头看文素一眼。文素想着这是腾雾头次不听自己的话,本该流出的泪,却冻在了婆娑着腾雾的指尖,她冷眼瞥着身旁形同枯槁的卢圣徽,忽然笑得大声了。
文素:“当初我捡到腾雾时,生养它的母狼已经被猎户捅了腹,死了,那猎户也没讨着巧,被母狼咬破了喉咙,也死了。就剩了小腾雾奄奄一息还活着,只是它被猎户抹过脖子,是以即便后来我将它救活了,它也再出不了声了。”
卢圣徽闻此,才终于知道腾雾真正的主人是文素。
文素:“它只是发不了声,它只是求你们去救乔木,它从前也守过文婧、护过文婧,您心头上的这位文夫人又何必下这样重的手?”
卢圣徽听闻文素最后一句话,立时慌了:“文素,你何必……”
文素:“是啊,是我何必……”
之后,为防触景伤情,卢府里那棵摔死过小主子的枣树便被卢圣徽命人砍了。文素从自己的屋里踏步走了过去,只见枣树的半截尸身横倒在院中。
如今连它也死了。
文素坐到了树旁,一双冻得通红的小脚在院子的青石砖上蹭来蹭去。卢圣徽风火赶来,将文素的脚捂在怀里。
还是那句:“穿上鞋,莫着凉。”
文素闻若未闻:“你砍这枣树干什么呢?你不是该拔了这院子里的蔷薇才对么?”
此后多年,文素再未同卢圣徽说过一句话。
到了梁洛仁率夏州兵降了唐军那年,大唐这才算得上大一统。皇上开恩令卢圣徽等亲卫携亲眷随队放鹰秋猎。
归兴途中,行至青岔山时,卢圣徽的亲队路遇滑石,受损颇重,他的两个儿子卢幼枝与卢尔培因单独领航更落马坠崖,被找到时,卢尔培已经血肉模糊、摔成了几块,卢幼枝虽捡回了一条命,却也是面目全非。
文婧闻此大难,脑子已经有些拎不清,她不大明白为什么同是出门寻猎,自己的独子摔死了,文素的儿子却活下来了,这便偷偷捂死了还在伤重昏睡的卢幼枝,叫众人以为他是伤重不治死了的。
可报应不爽,卢尔培与卢幼枝在坠崖前不知为何互换过马匹,加之二人身形样貌又相似,是以卢圣徽认错了人也认错了尸,在青岔山上摔死的其实是卢幼枝,文婧捂死的实则是自己的亲儿子卢尔培。
文婧这便,疯了。
此后,流言四起,人都说卢圣徽如此断子绝种,连失三子都是文婧那原版夫婿金州来讨债了。
文素对此倒是木然多过悲伤,毕竟她能失去的已经失去了,不能失去的也都失去了,她半辈子下来,终究是爱卢圣徽爱到两手空空,也爱到犯恶心了。
两个孩子出殡前那天,文素眼看着疯了的文婧失足坠了湖,她也只是立在一旁神情呆呆。文素觉得既然这一切是她文婧当年落水起的孽缘,到如今就叫她落水死了吧,若她还能爬上来,文素会将她再摁回水里去。
见文婧彻底地沉进了湖里,文素这才从内湖边走开。
第11章 文素与卢圣徽的姻缘误会(5)
烈日底下,嫁入卢府数年的文素却不知到底要走哪条道儿,才能尽快逃离这个困了她似乎已千年万年的鬼地方。
这一边,卢圣徽知道文素一向不能在日头下晒着,这便举着油纸伞追了来。
文素看着追来为自己举伞遮阳的卢圣徽,她又笑了:“卢圣徽,你看啊,我都已经被雨淋湿透了,你此刻才来给我撑伞,是不是已经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