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家的家事远比他们想得复杂,然而宗小苔本人已经不在了,要紧的是办后事而不是挖掘她的隐私。
宗小苔的遗体暂存在殡仪馆,等待她父亲回国做决定。
幸而陈老师办事得力,终于多方联络,联系到了宗小苔的父亲。
宗父在一周后回来,决定马上火化。没有告别仪式,去送行的外人只有静侬和宗小苔的两个同门师妹。修任远也没有出现。
令静侬觉得意外的是,宗父并没有表现出对女儿去世的悲伤和遗憾,仅在去收拾宗小苔留在宿舍的遗物时,才轻声问了句“她留下的东西就只有这么点吗”……静侬没有出声。陪着他们的肖阿姨也没出声,可悄悄走到厅里去了。静侬回头时看到她在抹眼泪。
宗小苔几乎提前处理掉了她所有的东西。剩下有价值的也许就是她的电脑,但电脑里的数据也尽量都删除了。虽然理论上来说这些都还可以恢复,可是看起来并没有人想要做这些。静侬看到这点遗物时已经料到宗父的反应,宗父甚至都不打算保留女儿的骨灰,对这些遗物自然也不会珍惜。宗小苔也许是预计到了这个结局,趁着她还活着,能送的送了、能捐的捐了。留在世上的包括她的躯体,去向如何,她都已经不在乎了。
宗父急着回雅加达。他在那里还有一头家,也已经另有儿女。宗小苔像是他不得不回来处理的负累。除了几样细小的也值不了几个钱的首饰,他不带走任何东西。静侬问他剩下的东西怎么办时,他甚至显得不耐烦,干脆说麻烦你们找个人来背到垃圾箱扔掉算了。
静侬没再说什么。
宗父比她还早离开宗小苔的宿舍,担心赶不上午后的飞机,连再见都没来得及说……他们肯定是不会再见的人,说不说倒也确实无关紧要。
静侬站在 301 的门口,看着空荡荡的宿舍,发了一会儿呆。肖阿姨过来默默地把宗小苔的遗物用一个行李箱装起来,居然就装下了。肖阿姨和静侬一人一边把行李箱拎下楼,都走到垃圾箱边了,想了想,还是没有扔进去。
肖阿姨说小范你暂时保存几天吧,说不定这个做爸爸的会后悔这么草率处理这些东西。
静侬心里想的却是他才不会后悔呢,但还是听了肖阿姨的建议。
她把行李箱放到车里,回去找了几个袋子密密地封起来,放到了车库架子上。
做完这些事,事情似乎就告一段落了。
行李箱搁在那里像是完全不存在一样,她也不太会想起那几天都经历了什么。
有时候她想,自从四月里某一天被大风吹乱了头发,在那之后她似乎总被一种力量推着往前走,走到那个地方了,停下来,一切都已经结束了……那天晚上藤子过来,拿了两瓶酒。两个人一人一瓶喝光了,倒头大睡。
那晚她们俩什么都没说。
第二天早上起床,她看着外面潮湿阴暗的天气,和落了一地的黄叶,去煮了鸡汤馄饨。藤子下来吃早饭时,说了句如果我有什么意外,后事也拜托你了……帮忙照顾一下我爸妈,钱上不需要什么支持,多去看看他们。
藤子极少这么感性,她当时以为只是一时感触而已。
她们是自小到大的朋友,还会一起老去,这总归是该做到的,无须承诺。
这几天她总会想起藤子说的话,隐约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连日来她们的心情都不太好,但她也许是忽略了什么……静侬看看时间。
快六点了,天早就黑透了。
她回家前在街边熟识的水果店门前停了一下,买了几只鸭梨。
外祖父入冬之后有一次小小的感冒,痊愈之后咳嗽持续了有一段时间了,总不见好。
静侬想起来就炖一碗梨带过去。
李奶奶待外祖父确实细心,静侬拎着鸭梨进家门,看到自己摆在台子上的那本手写菜谱时,不知不觉轻轻叹了口气。
过几天外祖父生日,到时候他已经出院回家,一家人应该会聚在一起,好好庆祝一下。
静侬拿过菜谱来翻到冰糖桂花炖雪梨那一页,仔细拍了照,又抄录了一下要点,把文字版也发给了李奶奶。很快老太太就给她回复了消息,说谢谢贝贝。又问她吃晚饭没有。
静侬看了下空空如也的灶台,说吃过了。
李奶奶嘱咐她好好儿吃饭。
静侬坐了一会儿,仍不觉得饿,干脆去洗干净梨子和栗子,准备简单吃一点就上楼去工作。
她正削梨皮呢,陈润涵的电话打来了。
这段时间她跟大头表哥之间的气氛总有点尴尬。无事两人尽量不见面。往年外祖父住院期间,他们两个总约好了一起去探视。陈润涵惯会耍宝,把老爷子哄得开开心心的,有他在病房里,一点儿都不觉得闷。
静侬接听电话就知道他一定是有事要说的,果然问的是外祖父这几天有没有说起来今年生日怎么过。静侬老实地告诉他,外公没提。给外祖父过生日总是舅舅一家出面操办,讲究的是场面和档次,这不是她父母擅长和喜好范围内的事,到时候出席并且负担费用就可以了。这么一问,有点蹊跷,静侬于是说那是不是有什么变化,陈润涵说没有,我只是听说地方选好了,还是老爷子亲自选的,不晓得到底是怎么安排的。
静侬一听就知道大头表哥最近准是惹外祖父生气了,这几天躲着不敢去见呢……她忍了忍,说:“你又不晓得作什么业了是吗?过寿这么喜庆的事儿,你可别出幺蛾子了。”
陈润涵哼了一声,说:“我哪里会出幺蛾子,都是别人出幺蛾子我接招儿,不说了,挂了……跟你说点儿事儿,老听不着好话。”
静侬被他抢白了这几句,也觉得长久不通话,自己是把话说的不受听了了些。她顿了顿,以为陈润涵挂电话了,没想到他又问了句这阵子跟老沈联系多吗?
“不多。”静侬说。
陈润涵不知说了句什么,静侬没听清,临了他来了句“你这样儿的,我姑和姑父的基因会断送在你手里的”。
他这回很利索地挂了电话,静侬拿着手机,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说的啥意思。
“发神经!”她气得把手机扣在了台子上,重新洗了手,继续削梨皮。
她一气儿把今天买的梨都削了,发现量有点大,索性换了口大一点的瓷罐。
跟沈緖楷联系多吗?
其实不能算不多,只是……他几天前已经恢复了日常的工作,但既不分享工作动态,也不分享私人行程。她只知道他开始工作了,可究竟人在哪里工作,并没有追着去问。
她想这个时候他跟家人都需要时间,沉淀一下心情。
想到这些,她总是要默默叹口气。
每叹一口气,就像小蜘蛛绕出一圈丝,叹多了,胸口就被一张密密的网给罩住了……不能碰,一碰仿佛就会碎掉。
静侬把冰糖和梨子放进瓷罐。
炖梨的时候她就守在一旁,文火慢炖,需要的时间很长,她从一旁的书架上拿过来一本看到一半的书,坐下来一边翻看,一边剥着热乎乎的栗子。窗外的风声很紧,Luna 时不时被树枝刮到玻璃窗的响动扰了心神,要跑过去看看,她就给它半颗栗子。这么玩了一会儿,Luna 累了,伏在她脚下的垫子上开始打盹……栗子皮在面前堆成了一座小小的山,书也看完了,炖梨的甜味在屋子里四处弥漫。她拿了只餐刀,轻轻划了下梨子的表面。梨子已经煮到软嫩。她关了火,另取了只汤锅,放进水和冰糖开始熬。
糖水开始沸腾时,Luna 像被水声惊动,那花色繁复的耳朵竖起来,突然跳到她身边咬了下她的裤脚。
静侬垂下手抚抚它的脑袋,小声说别闹,等下再陪你玩……外面是风啊,屋里是水啊,不要怕。
Luna 静下来,不一会儿,往门边去了。
静侬叫了它一声,说你这个小家伙怎么这么奇怪,话音未落,门铃响了。
静侬将火关小些,跑去开门。
在她看到小荧屏上出现的面孔时,不禁呆了一下。
她没出声,也忘了按开门键。
小荧屏暗了下,又亮起来,沈緖楷这回问道:“不给我开门吗?”
“啊,来了。”静侬给他开了门。
她走出去时,稍稍整理了下头发——沈緖楷没有见过她将头发剪短的样子吧……但应该也不会认不出。她想了想,从腕上退下发圈,将头发挽了起来。这会儿工夫,Luna 已经将沈緖楷迎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