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侬只来得及说了声谢谢。
她目光始终跟着担架。其实看不清宗小苔的样子,蓝色和红色的光不住闪动,所有人看起来都有些变形。她最后一个上了救护车,终于在暖光中,看到了宗小苔露出来的极瘦的脸。她的目光只停了半刻,看到她身上的血……她突然有点恶心。
没有人出声,救护车里弥漫着药水味和淡淡的血腥味。
静侬感觉到手机在震动在响,拿出来又按掉了。
她听见救护人员跟急救中心联系报备,语气严肃、用词简练,报了她听不懂的好几种药名,和伤口的位置及深浅,也报了宗小苔的血型和病史……她看见跟她隔了一个人坐着的这位女救护人员,手中拿着个夹板,上面的表格填得密密麻麻,一边联系急救中心一边还在表格上打钩。
宗小苔,AB 型血,年龄 28 岁,无药物过敏史,目前深度昏迷,对光和声音无明显反应,已经进行的急救措施是……静侬在心里慢慢重复着这几句话,并且在救护车到达之后,又听着急救人员跟医生对接时再次相互交换信息,确认无误。
她被拦在了急救中心外,看着关闭的门,她呼了口气。
转过身来,她先给修任远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医院的地址和目前的情况。她并没有把救护人员说的那些重复给修任远听,也没听到他都说了什么,实际上大概他什么也没说。挂断电话她给藤子打回去,告诉她自己跟着来医院了。
这时藤子却说,我就在你身后。
静侬拿着手机,回过身去看,就看藤子站在入口处。
藤子说我在餐厅里看到救护车走,你又不接电话,我就知道不对了,出来问了下警卫,知道地点就来了。
她边说边走到静侬面前,这才把手机拿下来。
静侬看着她,问:“柯教授呢?”
她还能想得到柯教授。
藤子顿了顿,说:“我把他扔车上,给我看着车。”
静侬有点想笑,但笑不出。
藤子也没问她什么,只是过来,轻轻抱了她一下。
“贝,有个不好的消息。”藤子说。
静侬闭了下眼睛,问:“走了?”
“是。刚刚来的路上我妈给我电话告诉我的。大概三四个小时之前的事。”藤子说。
静侬想,三四个小时之前,她在干什么?
记不起来了。
不过她好像给沈緖楷发过一条信息,问他需不需要她。
他当时没有回复,应该是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
她轻轻靠了下藤子的额头。
她看到有个未接来电,是几分钟前。
她直觉是沈緖楷打来的,一看果然是。
她拨回去,接通后只觉得听筒里静得惊人,像是进入了一个完全没有声音的世界,而身边的嘈杂似乎也消失了。她嗓音干涩,轻声说我知道了,你节哀,多保重,照顾好家里人……沈緖楷过了片刻才说,知道了。你也是。
他们并没有说什么,此时也并不适合。
沈緖楷说我挂电话了,还有事要做。
静侬又说了句多保重。
他应了一声。
听筒里声音消失了,静侬拿着手机,有那么一会儿呼吸困难。
藤子握住她的手,说你缓一下,放松、放松……她听见脚步声从几个方向往这边来,点点头说我没事。
她看到了跑得满头是汗、呼吸急促的修任远,也看到了医生。
医生说我们尽力了,现在会把她转入加护病房,但能不能醒过来,恢复到什么情况,不能保证……
医生还说了一些,静侬听着,只是觉得他跟自己的距离好像特别远。
她看见修任远抱住头蹲在了地上,没有哭。
后来在病房外,静侬和藤子听见修任远和医生说拜托他们尽力救治,说医药费他会负责的,不用担心费用……医生走了,藤子轻声说这病房一天的费用负担很重的,你要想清楚。应该尽快联系宗小苔的家人才是。
修任远说我今天把搬迁协议签了,房子没要,要的现金补偿。先拿这个钱给她治。
藤子没出声,静侬却问不要房子,那你将来在哪落脚呢?
修任远看着病房里,低声说我在这里不需要落脚的地方了……
静侬和藤子离开医院时已是深夜。
坐在车子里等着的柯正杰,看到她们俩,脸上露出了松口气的表情,看得出来是安心和放松的。静侬发觉他的目光后来始终落在藤子身上,而藤子,就似乎是满不在乎,也不回看他,只专心开车,先送静侬回家。
静侬下车时,轻声和藤子说,有句说滥了的话,用在这时候很合适——珍惜眼前人。
藤子拥抱她一下,没有出声。
送走藤子他们,静侬在门内站了一会儿才往上走。
被吹落的树叶飘下来,打在她头顶。
天气冷得像突然步入了冬天。
温哥华下雪了吗?
~~第八章 ·完~~
(晚八点更新今天的第二个章节。)
第74章 冬天里的冰糖桂花炖梨 (一)
尼卡2020-07-29
温哥华了很大的雪。
静侬在外祖父病房的电视机里看到报道那场大雪的新闻画面,心里想的却是这么大的雪,不知道沈家小婶的葬礼还顺利吗……病房里只有静侬和外祖父两个人。两人都只盯着画面,谁也不出声。
这条新闻播过了,外祖父才跟静侬说,时间差不多了,回去吧。
此时正在播的节目是整点新闻,静侬知道稍晚些李奶奶就该来了,接下来的时间是属于两个老人的。不过她今天特地迟了一会儿再走。外祖父身体上并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只是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他都要住院一段时间,做做检查,做做治疗。李奶奶来的时候,见静侬还没走,稍有点吃惊,微笑着说贝贝留下来跟外公一起吃饭吧。
李奶奶每天亲手做了可口的饭菜送来医院,跟陈老爷子一起吃吃饭、聊聊天,之后她再独自回家。
静侬每天下班时间过来,陪外祖父坐一坐再走。外祖父总是在适当的时间提醒她该走了。她今天走得晚些,也是想跟李奶奶碰个面,说句话。
静侬谢过李奶奶,并没留下吃晚饭。
李奶奶送她出来时,小声和她说外公蛮喜欢你炖的甜品的,那个桂花雪梨是怎么做的,可不可以告诉我?
静侬忙说喜欢的话我明天做了再带来。李奶奶却说你外公喜欢的话,我学会可以常常炖给他吃,你要工作的嘛,没有那么多时间,是不是?
静侬想了想,说我回去整理一下,把方子发给您。外公想吃什么您跟我说,我有空做好送来的。她掏出手机来要加李奶奶的微信。
这大概也是在意料之外,李奶奶竟然有点手忙脚乱,好容易才找出二维码来……静侬没催促她,也没不耐烦,站在她身边,看着她把手机拿远些,缓慢地一步步操作,静静等候。
“谢谢你呀,贝贝。”李奶奶说。
静侬微笑,摇摇头,请她回了病房。
等电梯时她低着头看脚尖。
最近常来医院,总是穿这双褐色的麂皮军靴。靴尖不知什么时候蹭了一小块灰尘,看着有点碍眼……电梯来了,她抬头看看,走了进去。轿厢里空荡荡的。
出了病栋,她往停车场走去。
这个病栋安静又舒适,离主住院区稍远些,停车场却是共用的。她站在车边看了眼前方住院大楼,停了一会儿才上车。车子里暖和,她搓了搓手。
这一拨儿接一拨儿的寒流持续了一段时间了,一天比一天冷。
冬天还是如约而至了。
但有的人,永远停在了刚刚过去的这个秋天……
宗小苔在重症病房昏迷了三天之后,最终还是没能醒过来。
修任远在病房外守了三天。因为有急事被雇主叫回工厂去做,再回到医院,宗小苔的病床已经空了。
静侬那几天去看过宗小苔,把打印的 Luna 的照片贴在了她的床头。后来据护士说宗小苔曾经短暂恢复意识,但是不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只是盯着床头,看了一会儿……此后她再也没有清醒的时刻。
宗小苔过世之后,后事没有亲属可操办。文学院指定了一位老师来处理。这位陈老师想法子联系到了宗小苔的姑姑,但那位在宗小苔奶奶过世后占用了老人房子并且和侄女断绝了关系的中年妇女,拒绝参与此事,并且告诉他宗小苔早和她这个姑姑没关系了,要找就找她亲妈亲爸去……不过这位姑妈到底提供了一条有价值的线索,就是宗小苔的父亲目前在雅加达。陈老师觉得很为难,几次给静侬电话,希望她能帮一下忙。于公宗小苔是学校的学生,是在校内出的意外,理应做好善后;于私她们毕竟曾经是同学……静侬和藤子商量了下,决定帮忙把这件事办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