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饭吃得温晚亭酣畅淋漓,且她有个不自觉地习惯,无论吃到什么她觉得好吃的,都喜欢往楚离碗里夹一筷子送去。
这是楚离自有记忆以来头一回被人夹菜,于他而言,这种被人投喂的感觉有些新奇。从前与父母一起用膳的机会都不多,到了军营里也都是自顾自吃饭,将士之间从来不会有什么替人夹菜这种肉麻兮兮的举动。
同小厮丫鬟毕恭毕敬地布菜不同,温晚亭夹什么都是一大筷子,且下手十分务实,一道菜只夹主菜,旁边用来荤素搭配的配菜完全不顾,很快楚离的碗里就隆起一座肉山。
他也没有制止温晚亭的意思,一碗肉山端得极其稳当,用筷子慢条斯理地吃着饭,估摸着速度,每次都能匀出个口子给温晚亭塞下一筷子的菜。
在一旁侍奉的众人看来,这一顿饭吃得异常温馨感人。
搁下筷子,温晚亭摸了摸自己圆润的肚子,提出要去园子里消食。
楚离刚一颔首,就见一只白嫩纤细的手幽幽伸到他面前。
楚离:……?
“是我挽着你,还是你牵着我?”温晚亭甚是贴心地给了他两个选项。
楚离自然是一个都不想选,他心下只愿把患病的温晚亭当做敬而重之的恩人看待,每每与她亲密接触,都觉得异样万分。
他不敢放任这股异样占据心头,便只想远离。
楚离看着温晚亭顿在半空中的纤纤玉手,脑中电光一闪,眨眼间替自己想好了几套周全的脱身说辞。
未曾想慢了一步。
温晚亭见他楞了一愣,忽然福至心灵,觉得自己这两个选项实在有些考虑不周。
怎么就不能一边挽着一边牵着呢?
她这么想着,自然就这么做了,也不等楚离开口,左手往他臂弯处一挽,将右手塞进他温热干燥的掌心,整个半身微微倚在他边上,拖着他就往外走。
楚离的那套说辞卡在嘴边,彻底说不出话。
他整只右臂紧紧绷着,即便如此,那隔着衣料紧贴的柔软触感却依旧无比清晰,炙热发烫,掌心之中又包着她微凉的小手。
一热一冷,心尖酥麻,又是那股陌生的心悸。
温晚亭只觉得身侧之人浑身僵硬,险些就要同手同脚,不觉轻笑出来。
她一笑,胸口微微震动,楚离顿时绷得更紧了,额间隐隐有青筋跳动,整个脸色越发沉静肃然,只有耳垂在莹莹月光下泛着微红。
自温晚亭挽着他起,府里下人们就自觉低头数地砖,老管事蹑手蹑脚地从门边溜出去清场,现下整个花园中只余下他们二人。
温晚亭拉着他看树赏花,不知不觉走进一片枫叶林。四月的枫叶还是一片苍绿,树影绰绰,枝叶团簇。
当下世人爱好竹兰梅菊者偏多,她看着这占地足足一亩的枫叶林,想象着它到了秋季红得如火似荼的场景,心中微微有些讶异。
楚离瞧着这般清冷的性子,竟喜欢如此张扬热烈的树木。
她逛园子时终于不再挽着楚离,只是五指依旧扣着不愿松手,楚离觉得与之前半个人都贴着的姿势相比,牵个手实在不算什么。
他周身的肌肉这才缓缓放松下来,看着温晚亭在枫叶林中左右张望,而后若有所思地看了自己一眼。
他心念一动,开口道:“明日我去后院跑马练剑,要不要同去?”
可得让她见见自己舞刀弄枪的模样,要是能借此重塑一下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顺便让她重新作一副画,就更好了。
第十三章
翌日,温晚亭卯时就醒了。
毕竟她昨夜想着不能将楚离逼得太紧,万一在那事儿上逼出什么心理阴影来可就不太妙,于是一晚上同他隔着四五个人的距离,睡得极其安分,无意中替自己避免了一记手刀的命运。
现下她刚刚睡醒,顶着一颗宛如新生的脑袋,还有些懵。
失忆失得频繁了,连带着躯体都有些习惯,温晚亭此时面不改色心不慌。
她是一个成熟的失忆症患者了,该学会自己观察环境分辨情况了。
温晚亭的眼神慢慢悠悠,在装点得充满男子气息的寝殿内打量了一圈,留意到一副妙手丹青,画上男子清冽出尘,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尤其是那沉如幽潭的眼神,仿佛蕴着浮生万千,细看却又一无所有。
真是熟悉又陌生。
她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挪开视线,往旁边一瞥,便看到画上男子正端坐在白墙下的软榻之上,目光淡淡望着她。
温晚亭的表情忽然变得一言难尽。
不是,长得一副清冷无欲的模样,骨子里却自恋到在床头挂一副如此显眼的肖像画,两相结合,倒隐隐有些变态的意味在里头……
“变态”楚离昨日说要带她去后院跑马练剑,今日晨起便穿着妥当等她醒来。
他也有些好奇,温晚亭每日睡醒失忆时,都是个什么反应。
如今看来,倒是相当镇定自若,还有闲情逸致欣赏她自己昨日留下的画作。
他拿起茶几上的一本册子,走到床边,将青罗帷帐撩起小小一道口子,递了进去。
昨夜临睡前,他看见温晚亭穿着寝衣伏在案上奋笔疾书。
她本就身形单薄,被那轻飘飘的里衣丝缎一衬,楚离隔着若隐若现的帷帐,都能看清那副柳腰花态。
他喉头滚了滚,开口提醒:“夜里凉,早些就寝,明日再写罢。”
温晚亭自然不肯。
明日她还能记得个啥?
当即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就快写完了,王爷困了先睡罢。”
楚离撩开帷帐,一个翻身下了床,顺手扯过自己的外袍将她兜头罩住。
温晚亭从袍子里急急探出个脑袋,两手将册子捂得严严实实:“王爷可别看,明日我醒了,把册子拿给我就行。”
她不说楚离还不好奇,这么一说,他眼神幽幽往册子上一顿:“好。”
此刻,温晚亭两三下翻完了昨晚的手记,顺手将它往檀丝枕底下一塞,语气中带着一丝怀疑:“王爷,没看过罢?”
楚离立即回过头,大大方方地同她对视,神态自若,毫无破绽道:“没。”
温晚亭长长吁了口气,这手记里详细记载着她如何摸了楚离的手,如何揩了楚离的油,甚至直截了当地说她下次还想,然后还对楚离手背的肌肤进行了一通细致入微到没眼看的描写。
接下来好不容易连着几日正经的记录,结果最后翻到昨日,通篇都是什么“紧实的手臂”、“坚硬如铁”、“炙热的气息”这种瞄一眼都让人面红心跳的词。
她原本不相信自己是这样一副色中饿鬼的样子,但得益于她今天甫一睁眼便见过了楚离的相貌,顿时觉得自己从前面对他时还算是克制得体。
门外春铃已经来回踱了十八圈,今日楚离未曾早早离开,无人唤她进去伺候,她也不能贸然闯入,是以十分担心温晚亭醒来时发现自己失忆了会有些冒失的举动。
等她踱到第十九圈时,终于听到一道清越的女声,唤她进去更衣梳妆。
楚离端端坐在外间,他没有刻意收敛气势时,就如同一座威严的神像,肃穆凛然,杵在那头就令人不敢直视。
春铃从跨进殿门起便顶着一股莫大的压力,规矩周全地冲楚离行了礼,方才步履匆匆地进了内间。
温晚亭正在梳妆台前坐着,听到身后有声响,料想是春铃进来了,吩咐道:“今日收拾个干净利落的行头来,王爷说要带我去跑马练剑。”
她回头瞥了一眼,乍一看到春铃那张圆润和气的小脸紧张到变形,满头虚汗的模样,不由地发出一声拖长音的“咦”。
春铃一脸尴尬又不失礼貌的苦笑。
她时时跟在温晚亭身后,见惯了楚离对自家小姐无奈且纵容的模样,方才冷不丁见识了一下他那副生人勿近的姿态,顶着重如崇山的威压,紧张之余还有些讶异于这位王爷竟还有两幅面孔。
过后,便是十足的感慨,世人大多普通,却唯独希望在自己在心爱之人的眼里是特别的,王爷对王妃,终究是与众不同。
春铃嘴上絮絮叨叨地给温晚亭交代往事,手上小心翼翼地梳开青丝,盘成一个清爽的发髻,又给她选了套束袖的衣裳。
打扮妥当后,温晚亭扶着春铃的手出了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