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得一脸得逞的样子,挑了挑眉:“王妃、夫人、晚晚,你看哪个顺口些?”
偏她扶个把手也不好好扶,还有意无意用指腹轻轻摩挲,连带着圆润的指甲剐蹭着木椅面,发出细微的声响,一下一下,像是轻挠在他心尖上。
楚离心口微痒,偏偏面上凝得愈发肃穆,喉头一滚,沉沉挤出两个字。
“王妃。”
温晚亭心满意足,也知道见好就收,施施然行了个礼,转身离开时还不忘替他把门合上。
书房内寂静无声,跪在地上的暗卫此刻恨不得融进角落的阴影里。
楚离望着桌上那碗汤微微出神,过了半晌,似是才想起来屋里还有个人。
“方才王妃进来时,同你说了什么?”
暗卫身形一震,瞳孔剧烈地颤动,额间的密汗一层接一层。
这是什么死亡问题!
他自幼被王府收留栽培,绝不可对王爷扯谎,可若是直接说王妃唤了自己一声夫君,岂不是在王爷头顶上种草。
这是暗卫头一次回话迟疑,楚离等了片刻不见他回话,将视线从汤盏上挪开,幽幽瞥了他一眼。
这一瞥似是携了千钧之重,暗卫一咬牙,从牙缝里艰难挤出几个字:“王妃问了句,夫君在不在里头。”
作者有话要说:暗卫甲队队长:王妃杀我QAQ
第十二章
楚离避人避得真心实意。
如小厮所说,他未时就能从书房出来。结果他前脚将将跨出清晖阁的门,一旁小厮就急不可耐地提醒道:“王爷,王妃说若您忙完了,她在临华殿等您。”
他顿时觉得自己还能再忙上一会儿。
当即便面不改色地旋身回了清辉阁,在里头看书练字下棋,估摸着天色尚早,又将众暗卫召来一对一地操练了一顿,硬生生拖到了申时才缓缓往临华殿走。
小厮只道自家王爷举手投足间皆是将门风范,瞧瞧这每一步都迈得扎实稳重。
实则楚离是因为避无可避,心情比这步子还沉重三分。
温晚亭就是他井然有序的人生中的一团乱麻,他面对她时,总是无法像对待旁人一般当机立断,干净利落。
扪心自问,他其实不知该如何同温晚亭如寻常夫妻般相处。
他自幼生长于西北边境,是昱朝与襄夷部落接壤之处,常年边角不断,父母领兵打仗一去就是月余,连见面的机会都不多,等他能跑会跳后,大部分时光都是跟随将士在马背上度过。
待平定了襄夷,父母双双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他在束发之年携着两具灵棺班师回朝,而后便是夺权纷争。
身边总有人说他处世淡漠,可事实上他鲜少触及过真挚而浓烈的情感,便将淡漠习以为常。
他习惯有条不紊,习惯条理清晰,深知所谓的剑走偏锋兵行险着实则都是有迹可循,有理可依。
可温晚亭不是。
她的撩拨突如其来,毫无预兆,她的心意更是若有似无,难以捉摸。
天色还未暗,临华殿却是烛火通明,亮如白昼。
楚离抬手示意下人不要出声,放轻了步子进门,正看到花梨石大案后,女子明眸皓齿,神情专注,纤细的五指捏着笔,另一只手拂着广袖,正在一方展开的卷轴上轻涂慢抹。
玉理宣纸上的烛光突然摇晃得厉害,温晚亭秀眉微蹙,全神贯注地落下最后一笔,方才将笔搁下揉了揉手腕,一抬眼便发现了立在近门处的楚离。
“王爷,你来,你过来。”温晚亭在见到他时目光一亮,脸上绽放出笑容来,急切地冲他招了招手。
楚离知道她画艺出众,极擅丹青,从前她作画的废稿不经意间流落出去,曾被大师评价有“画山似山而非山”之境。
他料想温晚亭此番叫他过去,是想让他夸夸她新画的得意之作。
可惜他堂堂楚王,猜女子心思就没猜对过。
温晚亭将他叫到跟前,如秋水映月般的双眸凝在他脸上,全神贯注,一寸一寸地打量。
楚离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在他眉骨间摩挲,又转而下移,在他眼眸上停留少许,再顺着鼻梁缓缓而下,在他唇线处左右巡回,末了沿着下颚拂过。
楚离很少被人如此细致地打量,毕竟放眼整个大昱朝,能站起身来同他对视的人都不多。
他此刻被温晚亭盯得浑身都不对劲,一想到眼前之人是自己的恩人,不能像对待其他人一般冷声呵斥,便生生忍了下来,耐着性子问:“怎么了?”
“我原以为画得总有四五分像了。”温晚亭一圈看完,撇了撇嘴,“此刻见了王爷才发现,远不及王爷的仙姿玉貌。”
温晚亭不是头一回夸他的脸了,纵使楚离先前对自己的容貌美丑不甚关注,听得多了还是有些隐隐在意。
他总觉得温晚亭每次见到自己就两眼放光饿狼扑食的模样,同自己这张脸脱不了干系。
楚离伸手接过她递来的卷轴,只见画上白衣翩翩的男子,相貌身形同他有□□分相似。凭她仅有一日的记忆,今日书房匆匆一面,能画成这样已是十分难得,若真要说哪里欠缺了些……
楚离中肯道:“就是画得文弱了些。”
温晚亭:嗯?你今日在书房里可不就是这副任君采撷的小白脸样子,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她试图让楚离对他自己有些清晰点的认知:“私以为,这整幅画里,也就这文弱的气质,有一两分王爷的神韵。”
楚离当场愣在原地。
他,十三岁上阵杀敌,直取敌军首级,十六岁诛杀逆党,扶太子上位,近年来暗中布局休整,避居楚王府修身养性。
在外人眼里,竟是修成了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温晚亭见他沉如古井的面色生生裂开一条缝,流露出些许起伏的情绪,倒是比平日里那般无欲无求的谪仙模样看上去更为鲜活生动了些。
实则,她不记得,她那日在园中初见他时,曾震撼于他周身凛冽的气势,也不记得,他在长街上救她于水深火热之时,周遭人在他的威压之下战兢畏缩的姿态。
所以她理所当然不会知晓,楚离刻意放缓的声线,有意谦让的示弱,都仅仅只是在她面前如此。
好在楚离的表情只是失控了一瞬,下一刻便恢复成从前沉稳的模样,唤了门外小厮传膳。
他撩了衣摆,四平八稳地坐在案旁,刻意不去看身侧,正在吩咐丫鬟将画轴挂在他们寝殿内的温晚亭。
虽然眼神停在案桌的木纹上,耳边却传来温晚亭同丫鬟间细碎的话语。
楚离不动声色地听了半晌,忍了忍,没忍住:“一定要挂在正对着床头的位置?”
温晚亭扯了个大大的笑脸,重重点头:“恩!”
楚离:……
一想到每日晚上入睡前,晨起睁眼时,都要看到这么一个弱柳扶风般的自己,楚离就觉得太阳穴有些隐隐作痛。
其实温晚亭的目的很简单。
她今日从书房出来,就在王府内溜达了一圈,发现楚王府以楚离为俊美的典范,上行下效,连洒扫的小厮都长得眉清目秀,还有一众光凭衣着看不出身份的俊俏暗卫,随便提溜一个出来都是引人侧目的儿郎。
就拿今日她认错的暗卫来说,放到长街上也是能被一众女子拿香包砸到怀疑人生的英挺相貌。
而纵使春铃每日都同温晚亭描述一遍楚离生得如何金质玉相,才貌双绝,可在见到楚离本人之前,她实在觉得楚王府任何一位男子都担得上这几个词。
当然,在见到楚离之后,她便觉得是这几个词配不上他。
为了防止每日在美男群中抓瞎,温晚亭回房后便作了一幅楚离的画像,便于每日睡醒后认一认脸,以绝后患。
既然是要认脸,自然是哪里显眼挂哪里。
楚离眼见着小厮连同丫鬟,一个个脸上挂着热烈且积极的笑容,将画轴挂在了正对着床榻的白墙之上,为求清晰显眼,还特地挪了两盏烛台过去照着。
楚离在心中轻叹一声,不忍直视地别开脸。
温晚亭站在不远处指挥着众人将画像左挪右挪,终于定了个满意的位置,方才欢欢喜喜地坐在楚离身旁同他一起用晚膳。
顾念她口味喜辣喜油,楚离早在前几日就吩咐人从蜀地找来几位有名的厨子,专程负责温晚亭的膳食,连带着两车地道的蜀地辛香料,一并运进了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