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素不情不愿地被拖去凑热闹。她向来不爱参加这种上流社会的活动,夹在一堆先生太太之间,听他们讨论金融市场或珠宝高定。希达刚进来,就看到她问侍应生要了一杯牛奶,坐在角落里的沙发上吃慕斯蛋糕。她穿了一件粉色的细罗纱连衣裙,脚上是一双粉色的细跟尖头小羊皮鞋。中素把两条腿紧紧并在一起,以维持她的淑女形象。
中素抬起头,看到希达,惊讶道:“呀!你怎么也在!” 希达道:“你来干什么,我就来干什么。” 他拿了张纸给中素,笑道:“你快擦擦嘴吧,别跟在学校里一样,吃东西没半点形象,被人看到了多不好。” 中素道:“嗳呦,嗳呦,我知道了。这种场合真是无聊,也只能吃点东西打发时间了。”
她忽然凑近希达,使劲吸了吸鼻子,闻他身上的味道,道:“咦,你喷香水了?还是柑橘调的…… 陈星不是—— ” 希达道:“是啊,她说她喜欢这个味道。怎么了吗?”
中素赶紧摇头道:“没怎么。挺好闻的,很适合你。” 希达笑道:“谢谢。” 说完,起身去端了一盘水果给她,道:“吃点橙子解腻。”
他们谈了很长时间的天,中素打量起这栋别墅,处处镶金砌银,大厅正中是一整面用青玉做的墙,在灯光下宛如水晶。太太小姐们的裙摆争奇斗艳,有刺绣的、印花的、平纹针织的,穿梭其间时,风把裙摆吹得鼓起来,就像一朵朵盛开的喇叭花。中素的大腿摩挲着连衣裙的乔其纱里衬,觉得自己在一众人中格外寒酸,再看了眼希达,他不过也只穿着半旧的西装,因笑道:“你怎么也不修饰一下?显得我们两个很不重视一样。” 希达笑道:“那不然穿什么?总不至于穿皇帝的新衣吧?”
他们两个对视着笑了。时逢恒远制药的董事长露脸,众人也就安静下来听他说话。过了一会,从门口走进一男一女,媒体的相机 “咔嚓咔嚓” 响个不停。中素还在低头喝牛奶,就听希达疑惑地说道:“怎么是江彧?”
她的手抖了一下,顺着闪光灯的方向看去。走来的那个人,白衬衣十分挺拔,西裤严丝合缝地贴在腿上。他的眼睛如峡湾般深邃,又仿佛波涛汹涌的大海。身旁的女人比他矮半个头,两人的手紧紧牵在一起,正对着镜头微笑。
不是江彧,又是谁呢?中素蹭一下站了起来,玻璃杯从手中掉到膝盖上,又从膝盖滚到地上。“啪嗒” 一声,混在镁光灯的曝光声中,几乎轻得听不见,除了希达,好像谁都没注意到她。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江彧看到了她。他脸色一变,笑容凝固在嘴角。未婚妻扯了扯他的手,笑道:“彧?” 江彧这才回过神来。等媒体拍完照,余夫人过来找中素,看到她被牛奶淋得一塌糊涂的腿,皱眉道:“怎么回事?快点整理一下,我带你去打个招呼。” 中素后退了两步,道:“我不去。” 余夫人道:“这种场合你发什么脾气?懂事一点行不行。” 中素大声道:“我就不去!”
她踩着高跟鞋拔腿就跑,余夫人脸色一沉,低声咒骂了一句。希达见状,道:“阿姨,我去吧。” 他追出去,不敢闹得动静很大,寻了一圈,才发现中素蹲在湖边的柳树底下哭。一声一声,听起来像极力压抑过的,直哭到他心里去。希达蹲在她边上,道:“怎么了?你母亲在找你呢。” 中素道:“他订婚了—— 他订婚了!”
希达愣了愣,道:“江彧订婚,有什么问题吗?虽然我也没想到是他,可为什么这么激动呢?” 中素用手背擤了擤鼻子,整张脸缩成一团,哭道:“我喜欢了他两年…… 他却要跟别人在一起了……” 希达愕然道:“你喜欢…… 江老师?”
他不敢相信中素爱上自己的老师。这种畸形的感情,怎么可能有好下场?这难道不比他喜欢上别人的女朋友还要荒谬?中素自顾自在那里掉眼泪,用裙子上镂空的纱去抹鼻涕,希达却突然有点明白她的处境了 —— 在江彧面前,她没有阅历,没有社会关系,没有经历过情场,她注定是卑微的那个。
中素道:“希达,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疯了,还特别鄙视我,觉得我怎么可以爱上自己的老师。” 希达道:“没有,没有。” 他往四处张望,压低了声音道:“我们换个地方说好不好?这里媒体太多了,被拍去要出事的。”
他帮中素理了理头发,擦干了眼泪,带回余夫人身边。余夫人正在和江彧攀谈,看到中素跟花猫一样的脸,简直恨铁不成钢,耐着性子道:“你这孩子,今天怎么回事!” 江彧扫了她一眼,中素自始至终垂着头,一言不发。希达道:“阿姨,今天让中素住我家吧,陈星也来的。” 余夫人根本不想看到她,挥了挥手道:“想去就去吧。”
希达把中素带回家,又给陈星打了个电话,让她赶紧过来。已经是晚上时间了,陈星在被窝里磨蹭,不愿出门。她问道:“这么迟叫我,什么事啊?” 希达道:“你再不来,中素就要崩溃了。赶紧过来,我搞定不了她。”
陈星赶到希达家,希达急匆匆地跑过去开门。中素抱着一个枕头,赤脚跪在沙发上,茶几上摆着一瓶琴酒和一桶冰,酒已经被喝了大半瓶了。陈星先是骂希达:“你是不是有问题,给她喝酒!” 然后坐在中素身边,问道:“怎么了?” 中素冲她打了个嗝,道:“能怎么!不就是失恋么。” 希达被骂了一顿,不敢多言,只解释道:“江彧订婚了。”
光是这一句话,陈星就明白了。她很早以前就有这种猜测,只不过当这件事被印证的时候,她还是觉得震惊。她安慰中素:“世界上又不只有江彧一个男人,没了他,还会有别人喜欢你的。” 中素扯着嗓子喊道:“可我只喜欢他啊!”
陈星和希达面面相觑,好说歹说,才把中素劝去睡觉。她本来要和中素睡一间屋子的,但中素说什么都不同意,硬是把陈星推到了希达的房间。她一个人躺在陌生的客卧里,翻来覆去。她伸手去关壁灯,“啪” 一声,房间暗下来了,能清楚听到窗外的蟋蟀声。
“一个亿的房子也不能使我感到快乐。” 中素这样想,她觉得自己生来就是一个悲剧。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爱自己不能爱的人。除了让别人看笑话,活着一无是处。
墙壁上有一道黑影,那是中素坐起来了。这样黑的夜里,如果能看一次铝热反应该多好。她不禁想起从前的事,脸上浮现出一种荒凉的笑容。
“订婚而已,又不是结婚。” 中素试图安慰自己,可她的心早就死了,再多的说辞,也不过是这暗夜中注定逝去的星光。电话响了,她的身体往床头柜倾,是江彧打来的。可他现在打还有什么用呢?她任凭那铃声执着地响,在房间里一坐到天明。
烟花不堪剪II
中素的化学选考没有拿到满分,所以她还要继续上化学课。好在陈星和她是难兄难弟,一个考了八十二分,一个考了八十五分。这成绩不上不下,放在普高里算佼佼者,但在二中这样的重高里,就黯然失色了。中素叹着气对陈星说:“陈星啊陈星,下辈子我宁做鸡头,也不做凤尾了。”
中素做什么事都避着江彧,就连叫她起来回答问题,她都会挪开眼神,很仓促地说完答案,不等他说坐下就直接坐回座位上。江彧除了那晚给她打了一整晚电话以外,再也没有别的行动。这让中素十分受挫,他和她的缘分,就在一场狼狈的闹剧中收场了。
这天吃完晚饭,中素回班休息,发现夏天在门口等她。有许多人在走廊上走来走去,捧着本书背单词或背课文。她吸了口奶茶,笑着走过去,道:“找谁?” 夏天道:“陈星呢?” 中素道:“她回去洗澡了,你找她?” 夏天笑道:“找你。我就顺口问问,她最近总和希达在一起,都不跟我们玩了。”
中素也有些妒忌,她和陈星是最好的朋友,可是自从陈星和希达在一起以后,陈星简直就抛弃了她,整天连个影子都见不到。她酸溜溜地笑道:“是啊,这个人见色忘友,一点也不靠谱。” 希达刚刚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要跟中素表白,但始终在摇摆,不知如何开口,因笑道:“不是还有我么?” 中素道:“也是,有什么事?” 夏天道:“这里说不方便,我们换个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