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颢笑道:“想吃什么?” 陈星道:“去吃小龙坎吧。” 周颢道:“你又不能吃辣,吃什么小龙坎?” 陈星突然想起来,他一个月实习工资才几千,还要交房租水费电费,一顿火锅花两三百,于是道:“唔,要不你还是请我吃肯德基吧。”
周颢脱了白大褂,搭在臂弯里。他看了眼一脸为难的陈星,摸摸她头笑道:“好了,就吃小龙坎。哥哥有钱,你担心什么?” 陈星躲开他,道:“你别摸我,我现在有男朋友了。男女授受不亲。” 周颢道:“呦,有男朋友就不要哥哥了?真没良心。”
陈星今天只背了一个起装饰性作用的斜挎包,于是把一袋子药放到周颢的办公室。他们点了一桌子菜,毛肚、牛肉、虾滑,都是往贵里点。陈星坐在周颢对面,吃得良心不安。周颢也有点心不在焉的,不停看手机。她知道医生很忙,可没想到会忙成这样,因道:“你再不吃,都被我吃光了。”
周颢这才放下手机,往料碟里夹了一块豆腐,道:“在看下午的病人资料。是个高中生,好像还是你们学校的。”
他们学校的?陈星愣了愣,道:“什么病啊?” 周颢道:“抑郁症,大概一个半月前来的吧。你们学校压力很大么?” 陈星道:“没有吧,我反正挺开心的。叫什么名字呀?” 周颢低头去捻毛衣上一根头发丝,道:“别问。病人隐私,不能说。”
吃完饭,他们走在街上。这片地高楼林立,高矮错落,仿佛是用积木搭出来的。玻璃大厦折射出强烈的太阳光,电动车 “滴滴” 鸣笛,车如流水,人行道很窄,周颢照顾陈星,让她走在右边。其实这里在二十年前还是很荒凉的,成片的田野种满了玉米,一座座平房像矮小的狗屋。那时谁会想到一个城市的发展会如此迅速,日新月异这个词,有时真让人叹惋。
陈星和周颢回到医院,她拿了药,本来打算回家的。可她特别想知道刚才周颢提起的那个病人的身份,于是脚步一转,又往心理科走去。
陈星坐在诊室门口等他们出来。她隐隐约约听到里面的谈话声,周颢在说:“我与异性接触时和以往一样感到愉快。” 那个大概是抑郁症测评题,陈星不懂,玩了一会手机。门开了,她站起来往里面看。病人背对着她立着,周颢的目光越过他头顶,落在陈星身上。他道:“怎么还在这里?”
那病人也就转过来了。一大袋子药摔在地上,她慌忙蹲下去捡,一盒盒塞回塑料袋里,却怎么也装不下了。她蹲在空调出风口底下,额头上渗出一层薄汗,手心也滑,像沾了油一般,什么也抓不牢。那人蹲在她身边帮她一起捡,陈星哽着喉咙道:“你生病了…… 怎么不告诉我们?”
夏天望着她微笑,道:“我就是生了一个小病,不要紧的。” 陈星用很细微的声音问周颢:“是小病吗……” 周颢没想到她和夏天认识,夏天的病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出于为病人保密的角度考虑,周颢只道:“按时吃药,会好起来的。”
陈星拽着夏天,边走边回头道:“周医生,我先走了!我下次再来找你。”
医院边上有一家星巴克,陈星和夏天找了一张靠窗的圆桌。她点了一杯馥芮白,双手抱着纸杯,无言望向窗外,狂风刮过。她的内心还是很震动,无法消化这个事实。他们天天和夏天在一起,怎么就没发现他的异常呢?要是早一点知道就好了,或多或少能帮助他一点,她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难过了。
陈星喝了一口咖啡,有很多想问的,却不知从何开口。夏天发现了她的难处,微笑道:“别担心我,周医生都说了,会好起来的。” 陈星道:“怎么可能不担心!这不是一般的病啊…… 为什么会这样呢?”
夏天道:“我不知道。就好像突然有一天,我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刚开始我以为只是压力太大,可后来我连画画都不想画了……” 他把左手搁在桌上,撸高衣袖,解下了腕表,露出几道深深浅浅平行的割痕,垂眸笑道:“我才发现我病了。”
陈星第一次目睹这样刺激的画面,简直不敢看。她颤抖地抚摸着夏天手腕上的疤痕,轻声道:“一定很疼吧。” 夏天摇头,笑道:“不疼。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解脱,反而很轻松。” 陈星掩着哭声道:“别做傻事,你要快点好起来,听医生的话。你会休学吗?”
夏天安慰似地反握住她双手,微笑道:“不会的。我要是休学了,谁跟中素吃饭啊。她到时候肯定又要抱怨了,说我不请她吃排骨。” 他的笑容里满是温柔,陈星道:“你和中素……” 夏天笑道:“是啊,全世界都看出来我喜欢她了,只有她自己不知道。你说,她到底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的?”
陈星太了解夏天这种暗恋的感受了,那时候她对希达也是这样的。她笑道:“中素傻乎乎的,她演不演,不是一眼就看出来了么?” 夏天笑道:“是啊。等我病好了,我就告诉她。她说不定还会被吓一跳呢!”
陈星一口一口呷着咖啡,喝了小半杯就没胃口了。他们又说了几句话,穿上外套往店外走。陈星回头看时,原来的位置已经坐了别人,但她喝剩的咖啡还竖在桌上。她和夏天并排走着,他脸色始终是温润如玉的笑容,这让她感到一阵凄凉。谁能想到给全世界带来欢乐的人,其实是最不快乐的那个呢?她恨极了这个成绩至上的教育体系,把好好的人折磨得面目全非。她差点萌生了逃离世界的想法。
陈星就要和夏天分别,他叫住她,道:“你能别告诉他们吗?” 陈星道:“可是中素和秦川都把你当最好的朋友,你瞒着他们,他们一定会伤心的。” 夏天恳切道:“陈星,就当我求你了。这件事真的不能让他们知道,他们会疯掉的。”
正说着,路过一家烘焙坊。陈星进去买了两盒海苔肉松小贝,分给夏天一盒。夏天捧着牛皮纸盒站在寒风里,往嘴里塞了一个,笑道:“真好吃。” 陈星勾住他肩膀,笑道:“你要多吃一点,保证快点好起来。我要跟周颢查岗的,你不许骗我!” 夏天微笑着向她保证,他们也就各回各家了。
春日来了,篮球场边的红叶李开满了白色的小花,吸引来蝴蝶和蜜蜂。陈星路过时,偶尔会碰到秦川和夏天。她站在绿色的铁网外,篮球咕噜噜滚到脚边。秦川让她扔过去,她呆呆地抱着球立在原地。阳光温暖,照在她的白裙子上,秦川从远处走过来问她拿,仿佛一切都是旧时模样。但他们的心境早就变了,他们仍然是朋友,也永远只能是朋友了。
夏天的病渐渐好起来,陈星陪他去看医生,周颢说他的情绪已经稳定,不用再吃药了。她松了一口气,趁双休日和他还有希达一起出去看了场电影。高二下的生活被安排得满满当当,一天中除了学习,就是吃饭、睡觉。选考就像一座大山,压在每个学生头上。陈星跟希达天天泡在图书馆里,困了就趴在桌上睡觉。她把希达的外套垫在脑袋底下,连梦里都是他的味道。希达不许她熬夜,一到十二点,不管和她讲到哪里,都会按时挂电话。这样的幸福是简单平凡的,却让她感到无比满足。
时间一晃,选考出分了。学校办了一个表彰大会,希达考了三百,再次和秦川一起站上了领奖台。台下的中素打趣陈星:“你也算个人才了,一共找了两个男朋友,两个都是又帅又高,成绩还好。你上辈子是不是拯救银河系了?” 陈星笑道:“那你还不赶紧去找一个?” 中素努了努嘴,道:“我才不急。”
她不是不急,她只是爱上了一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人。
这天周末回家,中素难得碰见母亲在家。她对着镜子梳头发,余夫人到她房间里来,敲了敲浴室门,道:“明天有空吗?” 中素道:“怎么了?” 余夫人道:“恒远制药董事长的儿子要订婚了,你爸不在,你陪我去参加订婚宴吧。”
中素皱了皱眉,把头梳搁在白色大理石砌成的水池台子上,问道:“叫什么名字?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余夫人道:“我也不清楚,他们董事长向来行事低调,说是明天再隆重介绍。估计是要把儿子弄进公司上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