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时,中素帮四人刷了出勤。打卡机五十个学生小小的大头照紧紧排在一起,中素刷一下,那机器便生硬地叫一句 “已签到”。嘉言静静排在她身后,她套在一身宽大的校服里,每走一步,裤腿便垮垮地晃几下,和几日前所见判若两人。她与中素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座位上,陈星皱着眉,一脸不耐烦地打了下秦川的手臂,秦川敲敲她额头,用笔在她的作业上圈圈画画。中素内心说不出的滋味,她想,自己和陈星换开,也算是成人之美了。她把卡还给他们,走到走廊上,陈星拉着秦川一道过来了,三人趴在栏杆上谈天。陈星道:“你等会去吃夜宵吗?” 中素道:“我不去了。你们去吧。”
她慢慢走在操场上,包里的铁皮盒子发出 “哒哒” 的声音,尖锐而圆钝,有一下没一下敲击在她的心坎上。桂花已经开完了一朝,估计再过一个礼拜便闻不到这样清甜的香气了。中素扔下包,坐在主席台旁的水泥台阶上。她闭上眼,双手环住膝盖,深深吸了口气。今夜无月,万里层云。深蓝的天际下,夜跑的人绕着操场不知疲倦地跑着,每跑完一圈,表盘上的分针便向前推一大格。一只似曾相识的麻雀收敛了翅膀停在台阶上,很仓皇地冲她叫。中素打开铁皮盒子,把盖子放在大腿上。她颤抖地伸出手,轻轻摸着那凉得刺骨的铁块。她的唇上下翕动着,脑海里全是她把头埋在江彧胸口的场景。她抱着他,他那样温柔,以至于她有了种错觉,就好像她在某个瞬间短暂地拥有过他一样。她一定是疯了,否则她想不出别的理由,竟然爱上了这个永远不可能的人。“啪嗒” 一声,她落下一滴近乎于荒唐而无可救药的眼泪。
浮沉各异势I
自从认识了希达后,在校园里好像总能碰到他。或是在音乐厅弹琴,或是在回寝路上,最多的是在食堂吃饭,却不常碰见他和嘉言一起。遇到时,他便和陈星四人坐在一桌。起初,他还有点拘谨。时间长了,哪怕是一杯鸡米花,五个人也要轮流分着吃。夏天碗里的排骨终于减轻了压力,陈星现在总是从秦川这边挑,中素有时挑希达的,他也没有什么怨言。陈星问他怎么不和嘉言一起,希达说,嘉言是学生会的,经常被叫走,没什么机会和她一起吃饭。
十月中旬一过,天气渐凉,宿舍的衣柜里多了几件薄薄的毛衣,至于T恤短裙之流,也就慢慢被淘汰了。几人仍和平常那般玩闹,可每人内心都或多或少添了点凝重。秦川和夏天最近不去打篮球了,陈星和不和中素晚自修溜到碎心湖玩了。这日,中素扎在教室后的人堆里,踮着脚尖使劲往里钻。墙上用胶带纸贴了一份 “期中考试安排表”,中素看清楚以后,苦着一张脸对夏天道:“语数化生一天考,我估计又要不及格了!” 夏天笑道:“没事,我和陈星陪着你呢。你忘了上次数学考试,她六十四,我五十八,你六十。我们彼此彼此,你怕什么?”
陈星听到他们的对话,转过头来,笑道:“别,我们两个再怎么样也及格了。你虽然和中素只差了两分,可这差距就像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能比吗!” 夏天从抽屉里拿出一盒巧克力,拆开来分给她和中素,笑道:“我这是让着你们,怕你们考垫底伤心。” 中素又朝他伸手,夏天索性把整合都塞给她。中素笑道:“谢啦。看在我们难兄难弟的份上,要不要跟我一起吃中饭?” 夏天于是跟她去挤闹哄哄的食堂,碗里一半的排骨都被中素夹走了。夏天笑道:“中素,原来你跟我吃饭是有目的的。”
眼睛一闭一睁,陈星还没有复习完便到了期中考。这天,中素隔壁床的舒越闹了一个五点的闹铃。陈星紧张得整晚没睡好,干脆跟舒越一道早起背书。中素听到声音,把头蒙在被窝里,一双手死死揪住床单,枕套被她压得像皱皱巴巴的梅干菜。六点,陈星叫她起床。中素嘟嘟囔囔地喊:“啊,好困。你帮我带个早饭好不好?” 陈星道:“你要吃什么?” 中素道:“一个饭团,一个麻球。”
清早的太阳照在香樟树上,晨雾还未退,空气中弥漫着最后一季桂花香。人群跟蚂蚁搬家一样涌进食堂,陈星买了碗小馄饨坐到舒越对面,喝了口汤,道:“你也太用功了,吃饭的时间都在背课文。” 舒越笑道:“这个学校聪明的人太多了,不努力一点,立刻就被比下去了。” 陈星笑道:“人人都像你这样,那我这种上课睡觉下课吃饭的人岂不是没有活路了?” 舒越翻了页书,笑道:“新高考的政策一出,竞争就更激烈了。你想好要选什么了吗?” 陈星笑道:“我有什么好选的?矮个里挑高个,考来考去,每门也就那个分。学校让我学什么,我就学什么。” 其实陈星自己都不知道想学什么,他们是没有选择的权利的,仅存的一丝梦想,也早就在日复一日的课业中消失得荡然无存了。
等中素睡眼惺忪地吃完早饭,教室外面已经候着许多学生。陈星一个人走到二楼考场,时间尚早,她趴在栏杆上背课文:木直中绳,揉以为轮,其曲中规…… 希达背着书包,慢悠悠走过来。他看了眼教室门牌,倚在陈星身旁道:“你在这里?” 陈星闻声转过头来,看到是他,笑道:“是啊,你也在这里?” 希达点点头,问道:“复习得怎么样?” 陈星把书扔到他胸前,笑道:“你这个十三班的,也好意思在这里问我这种问题!”
监考老师催促他们进场,陈星走进一看,发现希达好巧不巧地坐在她边上。他考试的时候一直转笔,一个失手滚到她脚边。希达掩嘴轻咳一声,陈星捡起来递给他。希达冲她笑,皮肤白得像富士山的雪,海棠红的唇像燃烧的火焰,一直燃到她心里去。陈星没办法集中注意力,一场考试结束,她拎起书包就往下个考场走。谁知希达追了上来,问道:“你数学在哪里考?” 陈星道:“物理实验室二。” 希达笑道:“巧了,一起走吧。”
细细想来,他们也是极有缘分的。许是这世间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不然为什么茫茫近千人中,他们连考场都能接二连三地排在一起呢?只是在发现这点之前他们都已经有男女朋友了,自然也就不会再有别的什么幻想。考数学时,希达坐在第一排,陈星坐在最后面的角落。十道选择题,五道填空题,三道简答题,每道题都像催魂夺命的符咒,折磨得陈星头疼脑热,一支笔在草稿纸上 “唰唰” 地推演,可就是算不出最终结果。剪不断理还乱,最后她索性趴在桌上,填了几个自认为正确的答案。
希达很快就交卷了,陈星还簇着眉头,试图解答f(x)的表达式。她听到拖椅子的声音,抬头望去,监考老师面带笑容地和希达说了几句话。陈星晃了神,失落的心情更加一落千丈。她觉得自己真是差到了极点,懊恼地往回翻试卷,却没留神刮破了手指。一道血痕从伤口涌出,陈星含住手指,歪着脑袋边想边写。直到结束铃响,她还是没有做出来。
希达在等她倒是让陈星始料未及的。他抱着双臂站在后门,每个人从考场出来都抬头望一望,看到陈星,笑道:“吃饭吗?” 他的语气真温柔,陈星心里跳了一跳。秦川、对谁说话都是这样的调调,这她是知道的,可现在男生都流行这样说话了吗?仔细想想,好像江彧对她,夏天对中素都是轻声细语的。她把脖子上的桑蚕丝围巾转了一个方向,轻轻摸着垂下来的流苏。食堂的电子屏幕上滚动播放着 “今日菜肴”,希达问道:“想吃什么?” 陈星努努嘴,笑道:“每天都是这几个菜,早就吃厌了。你想吃什么?” 希达道:“我陪你。” 陈星笑道:“那吃酸辣粉。” 希达伸出手,她会意,把校园卡放到他掌心。希达道:“我去排队,你等我。”
陈星找了张人少的桌子。许久,希达端着两碗酸辣粉来了。她把筷子递给他,希达吸溜吸溜地嗦着,额头上的汗跟小河似的掉下来。陈星拆了包纸给他,笑道:“旁边的女生一直在看你。你为什么要长得这么好看呀!我一个女生都嫉妒了!” 希达望着她默然片刻,微笑道:“那你多看我几眼。她们看我还会不好意思,你看我都是正大光明的。” 他一本正经地在那里开玩笑,陈星噗嗤笑了出来,一颗花生碎呛到喉咙里,咳得眼泪都流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