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遇上水鬼了。
蓝卓飞速御剑,诛杀了那造乱的水鬼,画舫也随之停下,随着柔波摇晃摆动,又听见画舫中又一个女声喊:“小姐,小姐!你醒醒!谁来救救我家小姐?”
蓝卓上船,顾不得男女大防,挑开水晶帘,只见一个小丫头抱着一个白衣女子,无助哭泣着,白衣女子身段纤美,万缕青丝束于白玉冠中,蝉翼薄纱遮罩玉面——这是个女冠,因阴气入体,昏了过去。
蓝卓救了女冠,然后把两个女子送回了修道的道观,短短的一段路程,蓝卓就知道,这女子,叫碧城,因自小体弱多病,遂被送入道观修道以弥补前生罪孽,直到二十岁才可还俗——碧城今年正好二十岁,再过三个月,就可以还俗。
碧城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总罩着雾气,像三月江南的小雨,而且谈吐优雅,饱读诗书,通解音律,是个才貌双全的女子。
当路走完,蓝卓的心也被碧城撩动了,碧城虽然小他二十多岁,但蓝卓修仙,看上去不到三十岁,与碧城站在一起,十分般配。
然后,庸俗的故事开始了,蓝卓时常与碧城鱼雁传书,越交往,蓝卓越觉碧城是上天赐给他的红颜知己。
他的原配妻子早逝,此后一直没有再遇到合意的人,就没有再娶。
他们的感情迅速升温,蓝卓生出续弦的心思。
再碧城的再三催促下,蓝卓在一个春风和暖的夜,来到碧城的香闺,面对碧城含情的盈盈眼波,蓝卓无法控制,尚未成婚,就与碧城成就好事。
事后,蓝卓将随身玉佩赠与碧城,并约定好上门提亲的佳期。
日子很快就到了,蓝卓来到碧城的家,一处隐匿于巷陌中的民居前,扣响门扉,为他开门的正是碧城。
但今日的碧城和往昔的形象截然不同,碧城画着浓艳的妆,穿着火红的石榴裙,眉梢眼角染透了风尘气。
蓝卓狐疑着进门,两扇门立即关上。
他一惊,看向身边的女子:“你真的是碧城吗?”
“她当然不是。”回答他的是另一个熟悉的声音。
金光瑶从后堂踱到前厅,身边跟着一群修士,修士们胸前金星雪浪在日头下明晃晃。
兰陵金氏。
金光瑶来到碧城身边,笑得恶毒又残酷:“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飞燕姑娘,她是姑苏燕子楼最红的花魁。”
蓝卓五雷轰顶。
飞燕低下头,似是有些愧疚:“抱歉,为了离开青楼,我只好对不起你了。”
第16章 白门寥落意多违
蓝卓多希望眼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一念之差,竟坠入地狱。
眼前明眸善睐的佳人瞬间幻化为狰狞丑陋的美女蛇,仿佛在嘲笑他的沉沦。
“妖孽!你坏我清誉!”
被愚弄的愤怒让仙剑出鞘,蓝卓挥剑斩向飞燕天灵盖。
飞燕轻呼一声,惊慌转身要逃,剑气先发而至,劈散发髻,青丝铺散,簪钗破碎,叮当落地。
两道白光横来,挡下仙剑,兰陵修士横于飞燕前面,护住这个弱女子。
蓝卓怒不可遏:“兰陵金氏潜入姑苏,意欲何为?”
挡住他的金家修士痞痞一笑:“镜明君,您可别乱扣帽子,咱们可不是潜入,是光明正大进的姑苏城——这姑苏聂家来得,金家就来不得?路过此地,见你欺侮一个弱女子,岂能坐视不理?有违侠义之道!”
金家人最擅长花言巧语,蓝卓再修炼十辈子也比不上,气得白脸泛青,几要昏厥过去。
金光瑶将飞燕扯到身后,对蓝卓言笑晏晏:“镜明君,您这一提醒,我可想起来了,这儿是姑苏啊!就在泽芜君的眼皮子下面,没准儿含光君也在附近溜达着呢,当心动静太大,引来个把姓蓝的,那时难看的,可不是我!”
金光瑶又狠又准地锤到蓝卓最恐惧的地方,软肋和欲求是一对双生子,蓝卓重视名誉,比起身败名裂的金光瑶,顾虑多了百倍。
他像被狐精吸走精气的壮丁,肉眼可见地委顿脱力,几乎连仙剑也拿不稳了。
“金光瑶,这一切,都是你在背后搞鬼!”蓝卓恨恨道,眼神灼灼,盯的却是金光瑶身后的飞燕。
“搞鬼的不是我,是你自己。”金光瑶笑吟吟,目光锐利如冰锥,穿透蓝卓清贵的皮囊,直刺他灵魂中最不堪的部分,“是我横剑在你脖颈上,逼你与飞燕暗通款曲,鱼雁传书,无名而合的吗?飞燕只是个平凡女子,她可没有能耐对你下咒,你若不信,就与她到云深不知处,在族老们面前对质,让族老们评评理。”
“荒谬!”蓝卓一听要上云深不知处,登时惊怒羞耻,浑身冷汗,“她一个风尘女子,怎堪进百年仙府?”
“是,她是一个风尘女子。”金光瑶倏然不笑了,本来热络的语气也转为冰冷,甚至有咄咄逼人的意味:“那拜倒在风尘女子石榴裙下的你,又是个什么?连个风尘女子的诱惑都抵抗不住,你修的又是什么道?连个正直些的凡夫俗子尚且不如。”
他打了个响指,一个金家修士立即呈上一叠信件,金光瑶把这些信件捏在手里,对虚空扇了扇,恍如扇蓝卓的巴掌,虽然没有碰到蓝卓,却让蓝卓脸上火辣辣的疼,恨不得当场用抹额自挂东南枝。
“镜明君,这一沓子都是您写给飞燕姑娘的信件,再加上你送给飞燕姑娘的玉佩,足可作为你品德败坏的证据。”
时机已到,金光瑶有条不紊地收紧他布置数月的罗网。
在确凿铁证面前,蓝卓垂下了高傲的头颅,他丢下剑,问:“你费尽心机算计我,到底有何目的?”
“没什么目的,以牙还牙罢了,就许你啸聚山林,不许我勤王保驾吗?”金光瑶呵笑。
蓝卓猛抬头,神情有些不可置信:“是蓝涣指使你这么做的?”
“不是。”金光瑶斩钉截铁答。
他恶趣味上来,将姑苏蓝氏族老义正辞严的神态模仿得惟妙惟肖:
“镜明君,你意图拐带燕子楼花魁飞燕私奔,燕子楼主人慑于你的身份不敢阻拦,无奈之下,只好求助兰陵金氏,金宗主私下将此事告知蓝宗主,蓝宗主一向护短,只好将此事压下,让兰陵金氏代为出面调停,可你毕竟是长辈,金宗主是你的孙子辈,怎好出来揭你的短?推来推去,只好让我这个病秧子出来劝你。”
蓝卓的脸色从青色转为紫色,金光瑶破了功,促狭笑了,笑得花枝乱颤,肆无忌惮,笑罢了,又拿腔拿调起来:
“镜明君,诗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飞燕姑娘冰雪聪明,善解人意,又能歌善舞,多少五陵少年为她一掷千金,你本非方外之人,倾心于她,情有可原。但君子爱美,取之有道,你何必狐假虎威,拿姑苏蓝氏的牌匾压人?姑苏蓝氏虽然比不上兰陵金氏豪富,但你若提出要求,为飞燕姑娘的赎身的钱,我家曦臣还是能拿出来的。 ”
金光瑶信口雌黄,蓝卓百口莫辩,张开嘴,实不知该说什么。
红尘市井,烟花巷陌摸爬滚打出来的妖孽,于他而言,既陌生又可怖。
蓝卓像大多数蓝家人一样,对金光瑶的印象停留在小心赔笑,八面玲珑,巧言令色,但都压不过“娼妓之子”,这四个字,仿佛刻在金光瑶的脑门上,也刻在他们的脑子里,比射日头功深刻一百倍。
于他们而言,金光瑶因依附于蓝曦臣,才有了姓名,不必特意关注,更无须深刻了解。
当脱离蓝曦臣这个底色,单独面对金光瑶时,蓝卓竟感到陌生慌乱,无所适从,幼稚如刚开蒙的稚童。
面前的金光瑶从一个灰蒙蒙的影子,变成了一个张牙舞爪的庞大怪物,压得他喘不过气。
好半晌后,他才喘喘地出声:“我断然没想到,他竟如此卑鄙无耻!果然物以类聚,人与群分。”
挑来挑去,挑了个不在的撒气,又不敢指名道姓,把来帮忙捉奸的金家修士都听笑了。
金光瑶唇角一颤,三两步上去,甩手就给蓝卓一大耳刮子,打得蓝卓头昏昏,眼花花。
活了这许多年,平生头一回给人打了脸,蓝卓不可置信,怒视金光瑶:“你竟敢羞辱我!我要——”
要如何?他已成了瓮中鳖,笼中鸟,嗷嗷待宰的羔羊,金光瑶只要手一挥,迎接他的就是身败名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