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瑶半痴半醒,心安理得地领受蓝曦臣待他的好。
金光瑶快活肆意,蓝曦臣却隐含忧虑,他原以为金光瑶的疯癫表现只为与他斗气。
金光瑶与他和好如初,疯病却没有随之好转。
有时,金光瑶会在半夜下床,赤着双脚,绕着寒室到处寻找他,哪怕他就在跟在后面,金光瑶也像没看见。
还有时,金光瑶会用剪刀把漂亮的锦衣剪成碎片,又丢进火盆里烧成灰烬,他则坐在冰凉的地上,对着那些灰烬咯咯直笑。
蓝曦臣想为金光瑶叫大夫来看,金光瑶却说什么都不肯。
他宁愿让世人以为自己还在和蓝曦臣斗气,也不要让那些存心看他笑话的人知道他疯了,再引发一波嘲笑。
他不要活成一条可怜虫,宁愿粉饰太平,用表面的浮华掩盖内里的疮痍。
妖孽,狐狸精,祸水,哪一个都比疯子好。
蓝曦臣也隐隐觉得,金光瑶这样也未尝不好,至少他无法再欺骗他,眼里也只有他。
况且金光瑶不管如何疯,始终没有再咬过他。
于是蓝曦裹足不前,继续与金光瑶纸醉金迷。
直到那一次。
某个清晨,蓝曦臣只走开了一会儿,蓝平进寒室送餐,金光瑶正对镜梳头,梳着梳着竟然犯病,他恍惚站起,衣衫不整,出了内室,抓着蓝平一声声地喊:“涣……”
然后竟然抱住了蓝平。
蓝曦臣恰好回来,目睹这一幕。
顷刻一道惊雷劈中他,蓝曦臣雷霆大怒。
他疾步上去,扯开金光瑶,同时一掌劈向蓝平,劈得蓝平飘出去三四丈远,差点儿一命呜呼。
蓝平的惨呼把金光瑶吓得清醒过来,他意识到自己惹了大祸。
他跪下抱住蓝涣的腰,一叠声叫:“二哥,不要!不要为我杀人!我不要成为你的罪孽。”
这才把蓝曦臣劝住。
蓝曦臣望着自己的手,那手在微微颤抖着。
嫉妒让他面目全非。
蓝平虽然没有死,却落下重伤,就算是最下等的家仆,毕竟是一条无辜人命。
这件事闹得很大,本来对蓝金爱情睁只眼闭只眼的蓝启仁也坐不住了,质问蓝曦臣为何如此。
蓝曦臣无话可说,老实挨了三戒鞭。
蓝家人都说,金光瑶是故意的,故意勾引蓝曦臣,故意让蓝家大乱,就像那褒姒妲己。
这些话传不到金光瑶耳朵里,他依然躲在蓝曦臣的羽翼下过他的小日子,亲手替蓝曦臣背后的伤口上药。
玉背上三道鞭痕刺痛了金光瑶的眼睛,他悲哀地发现,自己依然无法做到彻底的自我,他亦害怕再将旁人认作蓝曦臣,坏了贞洁。
多可笑,被叫了多少次孽障,他也以为自己可做到人尽可夫,骨子里竟是个贞妇。
金光瑶终于松了口,愿意配合治病,蓝曦臣立即为他请来大夫。
大夫诊断出,金光瑶的确得了怔忪之症,是情志大受刺激所致,只要心神不再受损,就能好转。
为了照顾金光瑶的病,蓝曦臣从此不再出云深不知处,日夜陪伴金光瑶。
时光飞逝如电,转眼又是一个秋凉。
秋夜将晓,云雨湿了纱窗,霜冷露重。
金光瑶蜷缩蓝曦臣怀中,将旧梦新愁都且抛诸脑后。
以后的路向何处去,他不知,至少此刻蓝曦臣爱着他,他也爱着蓝曦臣,这就够了。
阴冷长夜未尽,寒室内光线晦暗,蓝曦臣瞧不清金光瑶的脸容,只有一个朦胧魅影对着他,若非怀中的触感太过真实,他几乎以为抱着一抹幽魂。
他莫名产生一种错觉,当黎明到来,他即会消失于日光下。
一年多了,金光瑶的疯病好好坏坏,但始终缠他缠得死紧,他稍稍离开视线久一些,金光瑶就要闹,绕着寒室到处寻他,虽然金光瑶没有通行玉令,走不了多远,但总会遇到一两个门生,一传十十传百,惹得云深不知处非议连连。
蓝曦臣软耳根都要被逆耳忠言磨破,但心里是欢喜的。
金光瑶终于不那么懂事了。
从前蓝曦臣到金麟台,金光瑶总是殷勤相迎,他离开金麟台,金光瑶也从不挽留。
也许是因为出身,金光瑶力图让自己表现得像大家闺秀,温良淑德,滴水不漏,不会无理取闹,不会呷醋。
但未免流于平淡,叫人看不清真心假意。
这该死的平淡让蓝曦臣误会,他以为对金光瑶不过是喜欢,偶尔带些怜惜,直到金光瑶要抛下他远走高飞,蓝曦臣方才后知后觉。
他的世界雷电轰鸣,万马齐喑。
原来他对金光瑶,早已情根深种,可自尊不允许他低头,于是他冷淡金光瑶,要金光瑶向他认错,求他垂怜。
眼下目的达到,金光瑶爱得奋不顾身,蓝曦臣却莫名惶恐。
生怕这不过是南柯一梦,他拥紧情人细瘦的身子。
情人。
金光瑶喜欢这个词。
是了,他成了蓝曦臣的情人,即使没有昭告天下,但他已登堂入室,入驻寒室,堂而皇之与蓝曦臣双双对对。
从那夜算起,他们已在一起三百六十三日,蓝曦臣与他好了二百五十六次,对他笑了一千九百八十九次。
哎呦,他可真能。
金光瑶自得极了,像藏了满洞过冬食物的动物,满足无忧。
这些记忆足够他回味到彻底疯癫的那一日。
他一高兴,就哼起小曲儿: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须惜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气息接不上,声线也颤颤,糜丽的曲调,竟被唱出凄烈的意味。
唱到最后一句,金光瑶一口气终上不来,心肺好似被千万根针攒刺,剧烈咳嗽,喉头温热泉涌,一口腥甜溢满口鼻。
蓝曦臣但觉胸前濡湿,忙点了银釭,寒室内虹影迷离,眼下火云漫卷,金光瑶勉力以手背擦拭唇角鲜血,还未擦净,又涌上一口,鲜血淋漓,依附于蓝曦臣胸口,氤开一朵血牡丹。
“你怎么了?”蓝曦臣慌了神,一时竟不敢碰金光瑶,生怕把他碰得碎了。
金光瑶忙捂住口,血还是从指缝间溢出,他恼恨这身子不争气,坏了浓情蜜意,偏生又忍不住咳嗽连连:“想是上了火,不要当回事,你快去换件衣裳……咳……咳……”
蓝曦臣哪儿有心思换什么衣裳。
当守夜的门生瞧见从寒室内冲出来的泽芜君时,几乎吓呆,蓝曦臣只穿着里衣,披头散发,犹如厉鬼,哪儿还有一点儿清贵公子的样子,衣裳血迹触目惊心。
蓝曦臣在残月下,浑身颤抖,涩声道:“快去叫大夫!”
门生尚在震惊,没有立刻动。
“快去叫!!!”
泽芜君厉声疾呼。
门生这才动身。
当年火烧藏书阁后,云深不知处的宵禁再度被打破,还未到卯时,山门就次第打开。
族老们都耳聪目明,这样大的动静,把他们都惊出来。
他们不约而同来到寒室,寒室内亮如白昼,长明灯星星点点,卧室中朱红帷帐重叠,一只玉白的手伸出帐外。
百来岁的老大夫把脉沉吟,蓝曦臣坐在床榻边,神情委顿。
帷帐内的人呻吟一声,梦呓般地喊:“涣……”
另一只手从帷帐中伸出,向空中虚抓,寻着他的情郎。
“我在。”蓝曦臣第一时间予以回应,他反握住那寻找的手,温言安抚:“大夫正给你诊脉,你稍安勿躁,我一直都在。”
金光瑶哼了一声,执拗地说:“我没有病。”
“是,你没有病,你很好。”蓝曦臣顺着他哄。
第12章 但令心似金钿坚
“白大夫,阿瑶他染了什么病?”
蓝曦臣安抚过金光瑶,急切询问面前的老者。
他请来的这位白大夫,是修仙界最负盛名的医师之一,本不住在姑苏,为了治疗金光瑶的怔忪之症,蓝曦臣千里迢迢把人请到云深不知处。
此事又在修仙界传开,自然免不了一番难听言语,不少人说金光瑶给蓝曦臣下了降头术,蓝曦臣已经中邪,惹得蓝氏族老颇不快,提出找咒师到云深不知处看看。
这提议一出,竟惹得蓝曦臣勃然大怒,族老们只好作罢。
毕竟咒师算不是什么正道,请进庄严仙府,的确不妥。
嘴上虽不说,但与蓝曦臣亲近者都察觉到,蓝曦臣的脾气似乎变得暴躁,蓝平就是蓝曦臣日渐古怪脾气下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