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番外(33)

“……宗崎能把你劝下山,带你回来,叔叔婶婶是真的高兴,先前那些老固执和老迂腐的念头已经想通,全不作数了。那晚你看见我哭了?我是在和小子交代战场上要保安全、知进退,说着说着就……小相你别多想哈。”

可我并不觉得自己担得起婶婶的歉意,真的。他们不过是给出为人父母该有的反应,一点儿错也没有。哪家父母愿意孩子放弃大好的前程,被没前途的病秧子缠缚住,更何况驾驶战机是宗哥热爱并情愿为之奉献一生的事业。

我拉过宗妈妈的手,想要安抚她,可惜我的手也在抖,愧意只增不减。我对她说:“婶婶,求你不要这样说,哪里谈得上怪不怪罪。”

“我们原本不可能让他离开部队的,再考虑你的病,也不想……不想你作为妻子与他共同生活。老宗提议把你接来,像待亲女儿一样待你,让宗崎还把你当妹妹,六年前出事我们也是这么说的。你知道宗崎怎么回应吗?他说,我想娶阿相,照料她此生,只因为爱她,其他事情不论的。爸妈,我再不能爱一人像这样了,阿相在我的生活里,一定会是陪伴一生的人。他眼里有从未如此璀璨的光彩,仿佛用眼神说着‘我心匪鉴,不可以茹’。我当时就想,这么深的感情,何必拦或者拆?”

最深情的话我还没从宗崎口中听过,却意外地从程泠然、谢旭舟甚至宗妈妈的转述里,侧面描摹出一个在看不见的地方深情凝视我的宗崎。

“你永远看不见我最爱你的样子,因为只有在看不见你的时候,我最爱你。”这样矫情的句子并不适合被摘取来形容宗崎。他直白坦荡,像任由翻阅的书卷,容易被看穿,却难以被准确形容。倘若说起宗崎的情形,该从我的视角开始,是我眼大无光,对他的付出视若无睹。现在回想,他的情意其实都在点滴行动里,完全称不上模糊或隐蔽。

大约看到我颤抖的嘴唇和要哭的表情,宗妈妈不落忍,她还用俏皮话逗我:“我也从年轻时候过来,最懂得未来的路,要留选择的空间给少年人自己。那时候我帮着你宗哥,成功劝服了他老爹。现在那小子可记着我的好,明显和我更亲了。我如今说出来,小相你也要晓得婶婶是明事理的人哦,来家里要和我更亲一些。”

每个人身上都能见到他相与之人的影子。宗妈妈易于共情的特点和跳脱性格,让我不由想起了母亲,难怪她们从学生时代一直到各自结婚生子,都保持着亲密无间的友谊。更不提宗哥的待人宽厚与善解人意,母子一脉,当然不难从宗妈妈的身上看出好性格的源头。

吸了吸鼻子,把话题转向预想的方向:“昨天宗哥生日,婶婶你有没有和他联系上?”我先不把自己的挫败展现在她面前,免得一场误会,平白害她担心。

“哎呀别说这个,我家小子去那边以后,出任务时间不固定。我挂心得厉害,也只能等他打给我。”

这么说来,我前两次联系上他,反倒是运气,联系不上本该常态?可是不对啊,昨天打电话,整个通信线都已经关闭。倘若只是单纯的无人接听,我也不至于这般慌神。

心绪正杂乱,提着的石头来不及落下,就听见玄关处一阵钥匙响。

宗婶抿嘴笑,冲我挤挤眼睛,示意我缩头藏在沙发靠背后面。然后她冲进门的人喊:“老宗,回啦!猜猜看谁到家里一块儿过节来了?”玄关处好久没应答,宗婶探探头,面露疑色。

而宗叔最终回话时颤抖发涩的声音,瞬间把我们拉进了巨大的不安里。

他站在客厅入口,对宗婶说:“娟儿,你做好心理准备。今晨急匆匆召集开会,通报了派出维和的73824某基地遭袭。其中有一支飞行编队,为抢回机场的五代机,最后一批撤离。现在通信受阻,情况未定,还不知道队里有多少人安全回到总部。……大概率,宗崎那小子,就在殿后的飞行编队里。”

宗叔话里的沉痛和沙哑,重合起当年我摔破脑袋时父亲的心焦状态。使我明白再刚强的人,也会在舐犊之情面前现出脆弱。我顾不得自己初闻消息的惊诧,起身扶住了向前倾跄的宗婶,抱住她,用腰腹支撑起她的上身。

做完这一切,我的言语和动作都消失了。周身只留下猜想得到印证的忧怖,如同岩浆一般灼伤了我,吞噬了我,熔尽了我。

我也不大知道,余下的是否已剩一副中空的躯壳。

Chapter 29

这一年的中秋和除夕都很特别。

两个顶顶热闹的传统节庆,都是我和宗叔宗婶三人对坐,怀着惴惴之心,去等待一个未知的结果。既没有指责,也没有怪罪,我们在最艰难的情绪里相互支撑,彼此依靠,偎坐在一起,真如一家人。

中秋节我们围坐家中天台上,肩背靠着肩背,手臂环着手臂,都害怕噩耗不定几时传来,却又强撑着安抚对方。等到除夕时,宗崎已经脱离危险搬出军区医院的ICU,失踪和死亡的恐慌可以暂且搁置,但我们聚在他的病床前,心里依旧着慌。因为不知道陷入深度昏迷、犹如死眠的他何时醒来,或者说,还会不会醒来。

正如宗叔当时所料,基地遭袭当天,最后一批撤离的飞行编队就由宗崎带领。他们在密集轰炸下,抢出了机场停放的两架五代机。除派两名队员驾驶五代机离开外,再留三人驾驶扑通机型护送,其余人陆路返回总部。

说是护送,某种程度上做的是吸引火力的打算,称为“转移掩护”更加妥帖。

宗崎驾驶了“掩护机”之中的一架,另外两架,分别在狗哥和郭飞手里。很难想象,在那种生死关头、危急时刻,“掩护机”驾驶员竟然还是 “竞争上岗”的。整个殿后的队伍里,没有一个人愿意把战友抛在身后而选择最安全的陆路。每个人都在争取,就意味着决策者可以调动每一零件,做出最高效的配置。五名走空路的飞行员技术纯熟自不必说,且他们在前期作战当中表现也是最为稳定。

这些都是伤兵被全数救回以后,幸存者告知我们的。当伤情最严重的一批战友(包括宗崎)躺在特护病房等待手术时,鹏子为我们讲述了很多。他是因为作战能力不够被踢到了“地面组”的那部分人,说到这个,表情颇为忿忿。其实我知道,鹏子在用轻巧的不平掩饰沉重的担忧——躺在特护病房的兄弟命悬一线,他恨不能以身相替。

敌我火力配比不同,受动地位也不同,饶是我方飞行员强悍,面对敌人多方围追堵截,也难免弱势。出于对五代机保护的考量,宗崎他们三人把掩护职能发挥到极致,始终徘徊在极靠后的位置,和敌人周旋。一直等两架五代机退出战斗,与他们拉开距离,“掩护机”才开始着力撤退。

他们三人用无线通讯和总部取得联系后,得到具体指示,采分散方式撤退。以狗哥先行,郭飞在次,宗崎殿后。根据后期战场还原,变故就是在撤退过程中发生的。

狗哥和郭飞几乎是前后机身接连加速的,后面宗崎除设法拦截敌机之外,做几次横滚机动,避让了密集火力。按照他们的配合,最多再坚持十五分钟,就能进入总部的防空作战责任区。

没想到先前漏掉的两架敌军战机,此时突然从右翼包抄过来。宗崎主动迎击其中一架,与其纠缠,近距离格斗;另一架则咬尾追上了郭飞的战机。

郭飞做防御桶滚机动时,选择的时机略晚了一步,没能成功甩掉敌机,当时对方已经开始射击。千钧一发之际,原本在攻击范围外的狗哥急转向回来,发射了一记空对空导弹拦截。这枚导弹为战友拦住了敌方攻击不假,可狗哥也因此落在了最后。

攻击郭飞受挫的那架战机,加入到对宗崎的作战当中。遭遇两架敌机配合攻击,宗崎一时无法摆脱,眼看雷达显示后续追击者接近,他忙在通信器里向同伴发出“先行”的指令。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大部追至,暗弹难防,在队伍后的宗崎和狗哥先后被炮弹擦到机翼,飞行器控制方面都出现些问题。敌机看准机会,导弹不断。三人各自勉强闪避,战机却都已经不同程度受损。尤其宗崎,左侧两个发动机失灵,已经做好弃机跳伞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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