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番外(31)

于是搁下听筒之前,我留下这样的话:“宗哥,你好好的,我等你回来。近期我会去和谢旭舟聊六年前的事,如果他能给我指导和帮助,我……酌情尝试治疗。”

没错,我们两人间的感情不对等,我配不上这么好的爱。可是又能怎么办呢?我试过割舍,怎么也舍不下。那只剩下一条路了,不能继续赖着不走,我必须取走车轮前支着的木块,做一次有关发轫和前进的努力。

Chapter 27

后来和谢旭舟聊起这段时光,他总用老滑头的语气笑话我好骗。说只要哄着骗着劝着诱着,我就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捱。怕得要死也治,跟从前不治时的态度一样坚决。

我对此没什么发言权,因为克服心魔的过程已经记不太清。人趋利避害,痛苦的记忆若不反复触及,日久就会被自动屏蔽。屏蔽的严实程度和记忆的痛苦程度成正比。这也是为什么后来我的病情渐趋稳定,学会了不再回想惨案,时间竟真的愈合了我的伤口。

某些程序每天必经,所以回忆里留了些痕儿。关于开灯这件小事,还可以再叨一叨。

我向谢旭舟坦白的时候,挑了块僻静安全的地儿,就在后山那棵两人合抱的大榕树底下。比起说给宗崎听的那版,我话里情绪已经克制许多,逻辑也清晰。可讲述过程中泪水不由人,雨后山涧溪流似的,止也止不住。

谢旭舟听我讲,照常拿活页本子记,笔下不停。我讲完了,他也形成了大致的治疗思路,先跟我提出,改变自生活细节始,不求立竿见影,但必得即刻着手。

我便从最细微处开始——入夜以后,病房留灯。

谢旭舟为人精明,做事更带有一种难言的冷硬,这种印象多半来源于他的直接和高效。说不讨厌是假,但他的方案至少比旁人温和的假把式要好,我权衡后愿意全盘接受。

当晚老狐狸就现形,把头一天开灯的尝试叫做“限度测试”——测测我能接受什么程度的光亮。

他没有花再多时间劝导,只说:“小尹,用最大胆的姿态尝试,触底才能做到心中有数,方便后续合理安排治疗。”彼时我咬着牙,扶住常坐其旁写字的办公桌台面,冲站在病房门内、手触顶灯开关的谢旭舟点了点头。自然光太暗,他一时没看见我的微小动作,又发出犹疑的问询声。我才从齿缝里漏出一句:“你开灯吧。”

他把顶灯打开的刹那,我眼前一白,感觉整个人都被照得无所遁形了。骤然直面强烈的光,眼睛干涩不适,然而我一点儿也不敢闭眼。

夜深了,世界暗了,我的私人空间却敞亮。窗帘还大开着,只隔一层透明的玻璃,窗外身处于暗夜之中的人,轻易可见房中人的身影。暗处的潜藏,光下的暴露,明暗对比之下,不安全感尤为强烈!

光下太危险,坏人能看见。倘若恶鬼再临,届时无所遮蔽的我,还能否再像六年前一样逃过一劫?

我不由地尖叫出声,双手神经质地抓挠着头皮,直到把及膝长发弄得凌乱不堪。我想,亮白充斥空间,光底下一切暗的都藏不住了。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啊?

暗的?!对啊,家具之下仍有阴影,仍有暗处,我可以藏身其中。对!我可以藏身阴影中!这样想着,僵硬的膝关节开始活动,一个没稳住,竟然扑通跪倒在地上,形容狼狈不堪。我匍匐着,抽搐着,几乎是用 “爬”和“滚”两种姿势遁入办公桌下方的——不知道这算不算做到了谢旭舟口中“最大胆的姿态”。

慌乱之下无法控制动作幅度,我的肘部直接撞在纯钢的桌腿上——正好是刃部早被我磨尖的那条——再看时,撞击处已经青紫。

天花板上催命的灯,持续开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我实在抖得抽不上气,才熄灭。虽然后来病房重归黑暗,整晚的睡眠却已经出走,经历了情绪波动的人无法入睡。我躺在病床上,闭上眼又是那一片光亮。光亮里,好似怎么都容不下小小一个暗色的我。

我整晚睁眼苦熬,谢旭舟也在沙发上坐了一夜,一直没睡。他不时借着月光动笔,仿佛记录些什么。我背对他,但可以听到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轻响。

第二天他就确定下来第一步的行为调整方案,要求207病房每晚开灯四十分钟,期间我可以躲在办公桌阴影下,但必须要足时。我想想没多话,点头表示同意。

头一个星期,是我先在办公桌下藏好,谢旭舟再开灯。应我的要求,谢旭舟会踱步到桌前,用他的身躯挡住大部分的灯光。我在桌下适应五六天,只看到外界漏进的几束灯柱,基本能够克制住自己不发出尖叫了。他开始借口说办公室有事情处理,频繁短暂离开,留我一个人在明亮的病房里。

我恐惧得厉害,甚至开口恳求他,求他别走。可以肯定,此生最没皮没脸、最憋屈、最认怂的自己,一定出现在此刻。

当然,谢旭舟一步步算计完满,没道理答应我的请求。他脚步不停顿,擦得锃亮的皮鞋不一刻便移出了我的视野。我听见病房门关上的声音,被无力感席卷。

诉求被忽视的感觉,无助又落寞。不晓得宗崎之前劝不回我这头倔驴时,是不是也有如此感受?

抛开脑中杂乱思绪不谈,渐次适应其实是成功的。他离了房间,我看着空荡荡的光亮处,初时颤抖无法停止,后来学会了控制住肌肉,可以让瑟然之处止息。再加上谢旭舟出门不久也便返回,会陪我待完四十分钟里剩下的时间,我更没理由多说什么。

随着我情况好转,谢旭舟离开的时间越来越久。经过一段时间,他说因为我已经能够独自度过四十分钟,无须他再陪伴,所以回来后即刻便关了灯,放我自由。

我为此快活不了几天,就发觉“四十分钟”居然有变长的趋势,问他,他只说我感觉出错,分明一秒不多一秒不少。终于有一天,意识里的不对头在躯体上坐实,我跪在角落里,腿都跪麻,谢老狐狸还是没回来关灯。那天以后我就要求将床头的电子钟打开,并且挪到桌下,时时监控时间。

或许谢旭舟从我已有余力思索这件事上,看出来我如今对亮光的适应程度,又或许他早就成竹在胸,这天不过是按部就班实施计划。总之,就在我以为自己斗赢老狐狸、放松警惕的时候,又被他明明白白地“安排”了。

我那天在桌下躲过半个多小时,看着电子钟红字跳动,一分分接近预计的终止时间。这时听得声响,门好像开了一条缝。然后办公桌下——我原以为安全的方寸地盘,突然变得明亮起来。我抱住头一缩,惊呼几乎脱口而出。

台面下方不知何时安装了一盏可遥控的挂灯,门响应当就是谢旭舟远程开灯时带动的。我下意识地一手捂脸一手伸过去摘,可是我手指拨在灯上面,分明已将桌下光线切割出斑驳的光影,却取不下看似脆弱的灯。

我边叫喊,边从模糊不清的尖叫里分出一两声“谢旭舟”。明知道他就是始作俑者,喊他无甚用处,还是要叫出来,寻求一点心理安慰。在最绝望的时候,我必须暗示自己并非一个人面对,其实有人相帮;这是要欺骗自己尚未被逼到崖端,仍有回旋的余地。

没大用场,我还是抖得厉害,掐得关节咔咔响,恨不得缩进办公桌抽屉里。不行!此时躲在这个角落与站在顶灯下无异,我还不如忍一时之痛,起身去关了房间里的大灯!

我在心里默念几声宗崎的名字,果然比求谢旭舟有用。假装由宗哥牵我起来,把我挡在身后,带我去关灯,我这才一鼓作气顶着光亮跑到门边。就在关掉顶灯的刹那,门又开条小缝,伸进一只拿方块遥控器的手,关闭了挂灯。

可以哈,好巧不巧马后炮!谢老狐狸若有良心,早在哪里!我喊他的时候怎么聋了?多学别家心理医生,一步步耐心劝导病患,缓缓递进,恐或很难?老狐狸他偏要逼我!

我就在门边,气得眼冒金星,抬手就打落谢旭舟手里遥控器,逮着他的手一口咬下去。我以前撒泼归撒泼,发疯归发疯,但一不砸东西,二不打人,这回在他身上算是破了例。咬上了可不轻易撒口,实心实意地泄愤,留下齐齐两排牙印,后槽牙着力的地方还有血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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