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番外(27)

想明白这点,我便仍旧埋头在他怀里,瓮声驳他:“既是我病,也是我错,不冲突的。”

“不是你错!错在凶手!”宗崎被我的话烫到,他声音里的颤抖我此生不忘,“凶手丧心病狂,害人性命,这份重罪凭什么要你背负一生?你放不下是因为仇怨未能偿报,他轻巧伏诛,报不到他身上,所以你只能自伤。可是阿相,即便遭逢过不幸,人活着也仍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我轻轻挣开他的双臂,无奈道:“我劝不了你,你劝不了我。宗哥及时止损吧,从前在这间病房耗费的精力够多,从此我在这里,不会许你再来,就像当年不同意宗叔宗婶来看我一样。你不用费神帮我走出去……”

“我不是帮你,”他垂首近我一些,虽没再伸手圈住我,可是气息覆着我,比之拥抱丝毫不少,“我是在帮我自己。”他好像嘲笑自己一般,轻轻哼了声:“你不想走出自己的世界,是我想要你走出来;你不愿意好起来,是我想要你好起来……”

他想要说什么?我还没听全,心已经不受控制地乱蹦,因为我联想到他在军区同我说过的话——“你偶尔从自己的世界里跳脱出来,看看身外的世界,看看这个有我的世界”。

有他的世界,有宗崎的世界?

“……阿相,我……”他哽住说不下去了,正经如宗哥脸皮终究很薄,“我才是犯了错的人。我肖想你许多年,从你第一次动笔开始,从你第一次不设防地扑进我怀里开始。”

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这“肖想”的意思,但我清晰地记得第一部作品是什么时候,就在父母出事后的第二年——四年前我十四岁的档子。我宗哥说他“肖想”我,自他二十三岁始。这不是玩笑么?要说我第一次扑进宗哥怀里,或许更早,那我更不敢想。宗哥完全是正常的性子,他并不偏好年纪小的孩子。

“阿相,你若觉得别扭或者难受,你告诉我,”宗崎透过我的眼看进我的心,他了解我在想些什么,“我没别的意思,只因为你是你。我看着你长大,曾以为自己抱着兄长的心态相处。可是时间一久,你长大了,又娇又有自己的想法……你沉溺其中的世界陡然闯入我的视野,我读完故事以后就变更了看待你的视角。我想要深入你的内心,想陪你趟过那些过不去的河。早前我纵你,为着一份父兄的责任;后来你长大了我纵你,却为了……为了……”

他说不出来,我却好似知道——在最甜美的梦境中想象过无数次。我居然并不对他的心思感到震惊,反而是他读过我的故事这点使我惊诧。早先就想过,宗哥的时间非常的紧张,我从来没有奢望过他真的会读小说。可是现在,不过他说他不仅看过,还会为着这个,时常惦念着我,我整个人都懵了。

他接着说:“阿相,我为了想要与你共度一生而坚决救治你,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过卑鄙?”

我听他这么说,不自觉地心底生寒、无比恐惧——那是把正常人拖入地狱的恐惧。我想恳求他不要在我的面前低下头颅,不要用这样卑微的语气说话。他对我无过,无愧,无所求。他却以为他爱我是过,是愧,是奢求!怎么可以呢?

曾经看过的科普文章在脑中一闪而过——里面说,将熔化的玻璃靠重力自然滴入冰水中,就会形成一颗蝌蚪状的玻璃泪滴,俗称“鲁珀特之泪”。这种玻璃具有奇妙的性质:泪珠本身比一般玻璃坚硬很多,能在八吨压力下不碎,然而,只要抓住其纤细的尾巴、稍微施加一些压力,那么整颗玻璃泪就会瞬间爆裂四溅、彻底粉碎。

我不愿宗哥是鲁珀特之泪,自己更不能做他脆弱的尾部!早前我就说过,黑洞可以扭曲光线,阴影可以遮蔽光亮,黑暗原本就比光明易于吞噬人心。在长久的负面情绪侵蚀下,人心变得敏感脆弱,坚强之人亦不能免。我决不能拖宗崎下地狱,因为我爱他——爱极了!宁可无缘拥有,也希求他安好。

既然我俩只有髙楼和泥沟的望而不及,低处的人就必得推开宗崎!

这意味着我要收回刚刚的想法,同样是推开一个人,可以半推半就,也可以用尽全力。我必须拼命推开他,因为我的世界随时有崩坏的危险,破碎的残余埋了我无妨,没道理拉着他垫背。

我思索着付诸行动,装成哂笑的模样,实际心都要裂开:“宗哥说的这是什么笑话?我们差了九岁,你莫不是喜欢没长成的身子?快些收回这样的话,我们此后再不相见,或许还能保有从前的单纯印象。”他的脸刷的一下惨白,我的心脏同时空了。

他走出大楼的那一刻,我想——我们,宗崎和尹相,便就这样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走了,我竟又生愠怒,没忍住抄起窗台边茶几上的杯子,从楼上直柄柄地丢了下去。没来得及思索真用高空坠物砸中他会怎样,自己已经瘫倒下去,再也使不出丝毫力气。

荒唐!我从楼上扔硬物砸他,没砸中;结果用力过猛,弄晕了自己。

Chapter 24

谢旭舟在折返第二天清早就来查房,刚好捞起窗边死眠的我,将我挪窝到床上,输进去一大瓶葡萄糖。我醒时他站在病床边,手上撑着一块活页夹板,在上面写写划划。

扫视房间一圈,未见其他人,我心底止不住泛苦。在找谁自己清楚,找不到也只能说明事情做得够绝。情形不就是自己想要的吗?还不开心个什么劲儿。

我把身体往床垫里陷一陷,咽下喉头的干涩,等着谢旭舟开口说话。

“醒了?”他从两片透镜后抬眼看人,尤显眼中精光内敛,“怎么大半夜回来,还晕下了,宗崎呢?”我惊讶地撑圆了眼睛。谢旭舟这是……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也对,宗崎凌晨走得那样匆忙,来不及和他交接。至于以后——宗崎是骄傲的人,我已经丑话说尽,他没道理继续受折辱,想必再不会和谢旭舟商议什么。

宗崎的感情太过干净,正因为知其干净,我才故意把他往脏处说。青梅竹马相互了解,在亲近时,这种了解多见于心有灵犀;到刻意疏离的时候呢,就狠了,捅刀子殊为精准!我回想起他离开前那个如坠冰窟的眼神,真恨不得他回过身也在我心口剐一刀。人逼走了,债却没结清,我又欠了还不起的债务。

有人活着,倾心付出,不求一物,那样的人其实是债权人,享的是随时叫停的自主权利;而我正相反,我活着,尽干伤人的糟心事儿,所以活成了债务人,一屁股烂账算不清。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谢旭舟说起宗崎,闷了头哼唧出个糊涂话来:“他走了,有事情要忙的。”他的眼簾子还没撂下,直接看到我眼睛里:“下山去一趟,吵架了?”

谢旭舟这眼力劲儿真的不适合当心理医生,趁早转行吧。病人不愿说,他倒好,没由地勾我丧气情绪,生怕我不发疯。我白他一眼,翻过身去,单留一片背脊,不说话了。

他走时嘱咐我周五早上去心理室聊聊天,我在被子里闷声回应道:“没必要了,宗崎不会再来查你的岗,你放过我吧。”

谢旭舟疑惑:“关他什么事,不是我们俩说好的?你来做治疗,我给你减药。”演得好像他真与宗崎私下无交集一样。

我没看他:“你的论文临床案例找别的病人想办法,我累了,不想再陪你玩。”

“小尹,”他好像真的只是在谈生意,“案例写一半你让换人,是不是太难为我了?我是你的主治我还能找谁去?这样吧,上次的情况不会再发生,有什么不适你可以叫停。我们还同以前一样,只闲聊不深究。”他刻意强调了“以前”二字。

我懒得和他讨价还价,不说话,他就当我默认了。

约定的日子我没到心理室,而是躲去了山里。因为怕他堵我,一直拖过饭点才回,哪晓得他已经备了饭在207病房等我。

“小尹,回来啦。”谢旭舟招呼道,“饭我吃过了,微波炉里有刚热过的,快些吃完好聊天。”想那微波炉还是我求他从山下带的“违禁物品”,现在又被他用来“贿赂”我。

我怕缠,如果摆脱比忍受的成本更高,我宁可忍一忍。左右他也说过不会深挖什么,不如答应和他交谈,忍忍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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