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院长的位置,也只能是自己的。
舒院长拉上羽绒服的拉链,整理好围巾,关上自家的所有灯,锁门 回医院。小半夜的了,赶紧去换了关岚让他回家休息。要跟小强好好说说向泰和的前后变化。
这人啊,技术是有的,能力是有的,可是他以为扒上老院长,就能一辈子平步青云了……
还是陈祖父说的对——
“少年坎坷磨练人的心气,不骄不躁也毋须悲观,沉稳扎实地学一个能立足 能吃饱饭的本事。纵观上下五千年,王侯将相,平民百姓,人吃五谷杂粮,谁能不生病?”
“你俩别管什么赶超英美的号召,老实地去学医,以后好好当个治病救人的大夫。那也是你们未来立足社会的根本。”
除了立足,我还应该有其他的追求!
舒文臣把所有的感慨丢去呼啸的西北风里,大步流星,往内科大楼走去。
*
们在进行这场谈话的时候,王静刚刚从护理部廖主任家里出来。她一路脚步虚浮地往家里走,耳边不停地回响着廖主任那如惊雷般的话。
“创伤外科搬去急诊室的楼上,改成急诊科!你去急诊科做护士长。”
至于廖主任后面说的什么,她都没听进去了。
“你这是怎么了?”小曾打开门,就见到王静有些失魂的模样。
“小曾,创伤外科要搬到急诊室的楼上,彻底成为急诊科病房了。” 王静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然后呢?你是不是不想去?”
“我是不想去,急诊科病房的护士长,我可能要累死也累不出一个好来。”王静很颓地摘下围巾,随手丢在沙发上,羽绒服也没脱就坐到沙发上了。“儿子呢?”
“到点我打发他去睡觉了。有洗脸漱口洗脚的。”
王静听罢捂脸,泪水一滴滴从她的指缝间慢慢滑落到手腕上。小曾去洗手间拿来毛巾递给她。
“擦擦脸。有什么好哭的。不过是一个工作调动,你是党员呢。”
“你?你别回家也当教导主任!” 王静生气。
小曾笑笑说:“消消气。你听我说。第一,你哭能改变什么吗?不能。那你哭肿了眼睛,明天去上班,除了惹人笑话还能得到什么。第二,你是你们这届的第一个护士长 第一个入党的人,想想创伤外科初建,选拔你去当护士长时你的激动 荣耀。”
“那又怎么样?”王静没了在单位的沉着冷静。
“荣耀的背后都得有超过别人的付出。或早或晚。”小曾却不愧是做了多年教导主任的人,他沉稳地 缓慢地一句话将王静唤醒。
王静渐渐冷静下来,她知道丈夫说的是对的,明白廖主任与自己的谈话内容也是不可更改的。她赌气道:
“去就去!我不信我做不好。”
“这么想就对了。我觉得廖主任也不会把你丢在急诊科就一直不管的。王静同志,你要好好干啊。优秀的人到哪儿都努力,最后的成绩也还是优秀的。我看好你。”小曾笑着鼓励妻子。
*
李敏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与值班护士打招呼后回到值班室。她打开门,就见穆杰背对着门,在台灯下看书呢。
“穆杰?” 李敏吃惊,都告诉他今晚回家睡了。
“我给你带了泡脚的姜汤。” 穆杰指着办公桌上的保温桶说。“你赶紧洗漱,然后好泡脚。这是昨天你爸妈要求的。”
……
“可是你今晚应该回去睡的。”
穆杰正义凛然地说:“我担心你做噩梦啊。敏敏,你没必要在乎别人怎么说的。”
“怎么会没必要。说别的事儿我不在乎的,但是这生活上的事儿。穆杰,我真不好再留你在值班室。我都不发烧了。”
“可是你想想啊,要是你晚上睡不好,凌晨有手术你怎么办?明天白天有手术你怎么办?三夜啊!什么闲话的份量,能比上工作不出问题更重要?”
……
穆杰然后做出一幅你不识我好心的委屈模样,用委屈的语气抱怨:“再说了,我不知道家里的大床睡着更舒服吗?”
“你们这值班室的床又冷又硬的,你着凉了,寒气那么重的,绝对是这半年 在这床上睡的。我别的帮不了你,让你睡得暖和一点儿,还是能做得到的。”
……
是夜,俩人仍是叠勺子的睡姿。穆杰在李敏的耳边轻声说:“情人节快乐!”
李敏才恍然意识到原来今天是2月14号啊。
……
不到十点半,省院宿舍区的灯,相继地一家接着一家地熄灭了。冬日的北方,再好的春节晚会回放,没有更吸引人的电视节目,人们还是愿意钻回热被窝里的。
但是在这连片的黑暗里,张正杰家还亮着的灯,就显得尤其醒目了。那灯一直亮到下半夜才熄灭。
*
翌日的十一楼创伤外科病房前。才刚刚到7点30分,张正杰和王静就不约而同地站在了牌匾下。
创伤外科,四个大字,笔势遒劲有力,不同于其它科室的统一制作的牌匾。这是根据陈文强所书的底版而制作的牌匾。当初曾惹来其它科室老大的红眼。最后还是傅院长解围说:“要不然各科室的牌匾,都由各自的主任来写好了。”
但今天是悬挂这牌匾的最后一天了,明天,创伤外科这几个字就不存在了。这匾也将在后勤的仓库里落灰 发霉,最后或是被谁要去垫了筒子楼的床,或是被劈了 拆了改做他用了。
张正杰眼睛盯着那匾,他的心里充满了说不出口的悲哀。若是自己老爹活着,自己那至于落魄到如今这样的 任人宰割的地步!自己年少时怎么就那么逆反,为什么就不肯听从老爹的安排去参军 为什么不肯听从大哥的建议去参军啊!
而站在她身边的王静,想的却是学过的那《最后一课》。心里暗问自己:这又是谁的过错呢?自己从创伤外科挂上这牌匾,就在这儿当护士长。快六年了,多少付出 多少荣誉,是从凝集在四个字里,然而从今往后只能把那些记在心底了。
俩人在门口站的有些久。惹得来上班的大夫和护士,都要在这牌匾下驻足 看一下手表。哦?没迟到啊!那,主任和护士长站在这里干什么呢?
早会前,所有的大夫照例是要先巡查一遍病房的,好在早会后及时修改长 短期医嘱。可是今天谁都没有保持旧习惯。而是换了白大衣之后,就扎堆聚集在护士办公室里,交头接耳,互相打听原因。
“老杨,怎么回事儿?” 骨科过来轮转的孙大夫是昨晚的夜班。他拽住消息相对灵通的杨大夫问。
“不知道啊。”杨大夫也处于懵懂状态。他还真就不知道这件事儿。他从春节期间去费院长家拜年后,再就没登门。一个是没事儿,再一个他这些年与费院长的走动,就局限在只拜年的程度上。
没有人知道!
议论声越来越大,夜班护士准备交班了。可是科主任和护士长不进来,没法交班啊。三推两推之下,一个站在门口的实习生被推出来。
战战兢兢地走到创伤外科的门口,对着病房外几步远处的石化的俩人,低声说:“张主任 护士长,快到交班时间了。”
俩人没有反应。他不得不逐渐提高了声音,大喊了两三遍,才把石化的俩人叫活了。
实习生的喊声,让呆立在牌匾下的张正杰和王静如梦初醒。俩人匆忙走进病房,一个去主任办公室更换白大衣,一个去护士更衣室。时间太赶,王静一边用细密卡子别护士帽,一边走进了护士办公室。她坐向自己惯常的位置,不顾嘴里还含着一根细密卡子,就问夜班的值班护士:“昨晚有事儿没?”
“没事儿,都挺正常的。”
张正杰走到自己每天的固定位置坐下,习惯性地回头看了一眼店子钟,然后看向护士长。护士长也仍是习惯地问:“主任,交班了?”
“交吧。”
这样的对话,在这几年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可是张正杰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以主任的身份主持交班了。无关创伤外科还在不在。哪怕向泰和退休了,自己也不是急诊科主任的那块料。
自己缺的那些内科知识 自己缺的那些普外科的 三级以上手术的经验,那都是桎梏自己再往前一步的镣铐。
沉湎在自己的思想里,不知道交班在何时已经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