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震(40)

作者:青江一树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回去帮我谢谢爷爷。”

“我帮哥哥谢!爷爷最喜欢我啦。”

“好。谢谢珊珊。”粉白色小连衣裙的顾珊扬起小小的脸蛋,像玻璃外面的向日葵,印象里顾律是个冷淡到极致的人,厌恶孩子都来不及,更不可能会对一个小孩子如此耐心,可他不仅很耐心的任她拉住自己的手,甚至愿意配合她的童言童语。

“珊珊闹了我好久,我才能借机会带她来,麻烦大哥了。”

“没关系。”

顾珊将芒果嗅了嗅,把芒果又放进了果盘,瓮声道“哥哥,我下次来吃可以吗”

“珊珊,家里那么多芒果啊”

“但哥哥的更好吃啊”

孩子是藏不住心思的,对喜欢的东西,喜欢的人总是直白的很光明正大,只听顾律应声一句“好,什么时候都可以。”

她开心不已笑起来时,圆圆的眼睛就会弯成一道力道温柔的抛物线,像月牙的梢,很好看,顾律很喜欢她笑起来的样子,总让他想起刚被送到疗养院那天。那天第一次见到的幼年江原,这小姑娘有一双笑起来与他十分相似的眼睛,半轮弯月,至纯至真。

十月份的天真的就慢慢凉了下来,早晚的温差越来越大,江原吃完晚饭有时候会在大道上散会儿步,平常倒也还好,顾律不很忙的时候甚至也跟他一起走会儿,只是最近山风过大夹杂着寒潮,许叔不信中招得了感冒,在家不仅被隔离,连江原都被取消了散步的习惯。于是饭后的时间就成了江原一个人的看书时间,顾律见他独自在楼下坐在恹恹的翻书,就让他坐在书房里跟自己一起呆着。

顾律的视频电话很多,声线沉稳偏低,听久了的感觉很舒适,类似旧时候的黑胶唱碟机,复古优雅,江原习惯了听他时不时的跟电脑对话,直到顾律叫了他两遍他才察觉是在叫自己的名字。

“嗯?”

顾律见他偏了偏头,打字的手略顿了顿“你母亲的忌日到了吧。”

江原慢吞吞的把书合上又打开,视线投在不知哪一行,直到顾律移开了键盘上的手,又提醒了他一声“江原?”

江原稍稍皱眉,他身处一张深色的木质摇椅,他从椅中立起脊背,将双脚触地停止了摇晃,才望过来缓缓轻声道“你..怎么知道”

“梁纪送骨灰回来的时候,我也在。”

自顾律小时候回到中国,江原的母亲就是半植物人的状态,她常年住在疗养院的高层病房里,被梁纪指定的护工特别看护。顾律陪江原去见过她几次,她比正常的植物人略好一点,有思想意识,只是相当迟钝,她不愿江原过多去见她,记忆里是个很消沉寡言的女人,大约是积郁过多,自高中后她慢慢失去了行走能力,之后差不多真成了个植物人,几乎不说话,很少动弹,常年被褥疮折磨,江原每次见她回来心情都不会很好。

在江原离开国内不久,这个女人也被送出国外了,之后再有消息,就是梁纪将她放了江家的墓园中,说起江家的那个墓园...

“你也在?”

顾律见江原垂眼用指腹不断摸着书角,虽觉得他有些异样,也只以为是伤心,他应了一声,江原则像是轻声的完成了一个深呼吸,目光悠长的落在很远的地方,他又把脚放回了椅子上,摇椅无声的晃动几下,他轻轻说“我不记得了..”

江原躺在椅中,却不敢闭上眼睛。

他不记得江晴在哪一天去世,但一定不是顾律知道的日期,也知道梁纪是把她送回国了,却从没有问过她在哪里,不想问,也不敢知道。如果可以,他还是想做一条鱼,可以不断失忆的鱼,失忆也是一种天赋,可惜他没有。

江晴死于呼吸暂停综合症,只有很少很少的人知道,这有多荒谬。江原在躺椅中看着自己举起的手,还是洁白的,像十八岁一样,就是这只手呢..这只手轻易的让一条生命消逝在了指缝间。

她死于窒息,没有痕迹的窒息。不知道梁纪当初什么办法把它定性为呼吸暂停综合症,江原查过资料,她的症状跟这个长长的死亡原因几乎沾不上边。他忘不掉她灵魂离开后身体定格那一秒的表情,长大的嘴,僵硬的面部肌肉,瞪大的眼睛凸出的眼球,像是不能瞑目,呵,不能瞑目。

初到加国的那段时间,梁纪怕他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也担心江晴在国内被照顾不周。于是将俩人放在一个住处。

江原记忆里的江晴是个和煦又温柔的女人,微胖,爱笑,待人和善。她的手有些粗燥,但是很软,她会给自己讲很多结局很好的故事,哄自己睡觉,也会讲许多空大的人生道理,让人迷茫。

枯瘦阴郁的江晴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她不会说话,人间对她唯一的宽容就是让她残留了些感情可以宣泄,但是她吝啬表达。江原钻进她的被窝,握着她的手。迟钝的神经只能让她微微的挣扎,被子里满是消毒水的味道,那时候她的褥疮已经很严重,所以每当江原去看那些伤口的时候她的眼神总是慌张。

“妈妈”

江原的世界里没有“爸爸”这个词,连“妈妈”的发音也都已经生疏到需要眷恋。

他躺在她的身边,靠在她的颈上,开始跟她讲很多故事,讲他和顾律的点点滴滴,讲在一起的那么多年,讲为什么会来加国,讲那些发生的故事,那些血腥,那些毁掉的前途,那些隐秘的甜蜜,那些不堪的耻辱,那些..无法对任何人启齿的事。

他需要被理解,需要被安慰,需要一个妈妈。

他不知道是他真的忘记了江晴只是不能说话而不是听不见,江晴给出的反应令江原感到一丝痛快和满足。

她浑浊的眼睛里流下一道一道的眼泪,紧抿的唇不断颤抖着,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她似乎把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扣住了江源的指骨,每当江原一靠近,她就想抓住他,死死的。

江原想,她是爱他的。

跟没什么记忆的童年里差不多吧应该,是那样疼爱着她的母亲而不是往后十几年里排斥他靠近,无声驱赶,冷漠对待他的江晴。

可惜他的妈妈只愿意爱他几天。在状态最不好的那段时间,江原常常不想吃医生给的药,那些药总是让他断片一样记忆很差,而且容易陷入深深的睡眠,一旦睡着了,在梦里遇见什么那都是可怕的,他很讨厌睡觉。

他总粘着江晴,精神支柱一样的赖着她,他帮她擦洗、清理身体,帮她活动关节,帮她梳头发,照顾江晴好像是他唯一能不那么空旷闲着的事。

可是江晴仍然没有给他很多时间。

江晴不断的拒绝着自己的照顾,眼神里比悲伤更多的是一种浓重的失望和不甘的绝望,江原开始逃避起那样的眼睛。她不愿意吃东西,不愿意活动,总是将呼吸管弄歪,将药吐掉,把伤口蹭的到处都是粉末和血迹,任由自己不断感染着也不接受江原靠近。

江原想了很久才知道,啊,原来她是想死。

也不一定是想死,大概就是不想见他,不想要他了,他照旧给她洗漱,江晴依然总是故意将水盆打翻在他身上。那天江原换了三趟衣服,终于疲惫的叹了口气,将打湿的毛巾放在她手中。

“你不想要我了么。”反复的内脏感染让他的身体不堪重负,但他不愿意离开江晴,只有在江晴身边他才觉得世上还有跟他有关的人,虽然..虽然她不要他了。

他趴在江晴的床边,半睡半醒间看见江晴费力的移动着手臂,试图去够身边柜子上的湿毛巾,可是她的力气太小太小了。

江原提手递给了她,她看了看江原,那样哀愁不敢又很难过的目光,江原真的一点都不想看见,所以江晴把那块布盖在脸上的时候,江原觉得自己很平静。

他依旧趴在床边,不知是毛巾上的水还是江晴又哭了,他看着那些水珠的痕迹,脑海里回放着幼年时的光景,炎热的夏日,江晴牵着他的手从公交站台下车,会笑着问他热不热,然后掏出一块微微泛黄却有香味的手帕擦干净他的额头再去擦自己脸上、脖子的汗,然后将他送去班级,交给老师,她会半蹲下身子,伸手摸一摸自己半侧的脸,温声道“妈妈走啦,小原再见”

江晴裹在被子里的腿又剧烈的蹬了几下,她发不出声音,她脸上那块白色的湿毛巾太过厚重,若是她努力举起手,一定可以揭下来,但是她没有,她握住身侧的拳,死死的摇摆自己的身体,江原伸手握住了,还是那样温热柔软。他就趴在那里,握着江晴的手,她用力到指甲深深的嵌进自己的手背,很久很久后,又缓缓松弛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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