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不要因为梦魇的问题擅自停药,很多人觉得自己好了,但其实是错觉,停了之后会更严重地反弹,要坚持下去啊。”
要坚持下去,当然,闭着眼睛吞咽下苦涩的药片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反胃的感觉他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李隅去公园散步,去教堂,按时吃饭,睡觉,录一段音,在家处理工作,白疏桐嘲笑视频中的他前段时间宛如一个自闭症儿童,不苟言笑的时候开会都以为他在生谁的闷气,现在看起来好多了。
下午他还是给阮衿打了个电话,不过那头显示“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可能是因为在乡下信号不好吧。
等阮衿回来,他再把撒泼接回来吧。
不过很多时候变故猝不及防,就像是医生所说的,你觉得你已经好了,但是那一切不过是错觉而已,太阳又重新藏匿进云层中了。
第二天,他正开着视频会议,视频里的讲着PPT的员工忽然顿住了,然后说:“老板,额,你的佛珠断掉了。”
他视线往下滑,才发现平搁在桌子上的手腕上空空如也,上面覆盖着的一粒粒小珠子都不再紧贴于他的手腕,像一串被绳连着的铜钱,蜿蜒在桌面上,不至于撒得到处都是,可是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断了,一颗颗像水珠,正在从端口缓慢地逃逸,滴滴哒哒。
他一边把珠子捡起来,一边对视频里的人说“谢谢你,可以继续了说。”
是什么时候断掉的,又为什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等到会议开完,他重新把珠子穿回红绳上,一百零八颗,代表着消除一百零八种烦恼。少了一粒,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他暂时把断掉的佛珠放下,看时间差不多到了,就准备出去散散步,刚好莫名很憋闷。
可下楼之后,他在公寓门口偶遇了一行不速之客。
一个哭哭啼啼的姑娘被几个高大的人簇拥在中心,就在和他擦身而过之际,那姑娘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是他。”
后面一个穿着迷彩服的男人看着他,说话声音不像是本地人,“等等,你是李隅?”
他把手从那个女孩那里抽出来,“我是,你们有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那个女孩就先“噗通”一声给他跪下了,还作势要磕头,被他给扶住了肩膀,“这什么意思?”
后面几个迷彩服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眼神中不知是同情还是怀疑在闪烁,“李先生,你都不看新闻的吗?”
李隅的确没看,因为他连手机都很少开机,不过他现在感觉自己像白痴一样,被一群陌生人在自家楼下意味深长地端详着,那感觉糟糕透了。
“从昨天到今天,全国都在报道锦城嶙峰山景区的事,因为常年开矿导致地下空洞,突发了小范围的陷落地震,还有暴雨造成的山区泥石流。本来是不严重的,但包括阮衿在内共计有十八人受困在观音洞里,三个小孩子被大人们协力送出来了,可之后塌陷更严重,大人们都还没解救出来,我们看信件描述,情况好像也不太好……”
说到情况不太好的时候,迷彩服们好像还是特地委婉了一点。
地震?泥石流?他感觉自己有些听不懂了。
阮心从哭得喘不上气变成了嚎啕大哭,她也不管当街在高级公寓面前哭得像泼妇会被路人古怪的眼神打量,她只是攥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地攥住李隅的裤脚,“我是阮衿他妹妹,你不记得我了不要紧,但我求求你,不管你怎么想他,这段时间他一直很痛苦,我求求你去看看他吧……就算不喜欢他也去一下吧……他要死了,真的可能死了,遗书都是写给你一个人的……”
她像一滩泣不成声的烂泥,也根本无法站起来了。
李隅的头开始嗡嗡作响,他一时之间不能理解这些向他涌过来的信息。
后面的人递给李隅一个矿泉水瓶,表面上不规则的灰黄色泥浆已经干涸,坚硬地如同一层痂,那里面静静躺着卷起的纸筒,能看到里面清秀的铅笔字迹。
作者有话说:
是he,he,he
第111章 遗书
To 李隅,
嗨,李隅,你好。
我万万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给你写信的,真的,人生有太多事无法预料到了。
遗书是什么格式我也不太清楚,那就先这样吧。
很抱歉这次好像又要失约,我也许……不能按时回去见你。
我不想写什么“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死掉”之类的话,那就活泼轻松一点吧,我有很多话想当面跟你没说出来的,就在信里说写好了,我这个人嘴笨,所以写是我最好的表达方式。
现在我把手电筒咬在嘴里写信,还好这灯很亮,我可以一直写到手电筒没电再停下,希望那个时候洞里还没被水给淹没。我现在坐在观音大士的腰上,真是大不敬,不过也是也没办法的事。万幸,整个洞整体没塌,只是往下陷了很多,我们一动弹,就是一撮土,一堆石头,或者上面桃花潭里的水漏下来,所有人都不敢动弹,也不敢大声讲话。
现在除了雨水灌进来的声音之外,就是大家压低嗓音的抽泣声,我们都在写遗书。
我旁边的洞口只有一个手肘宽,虽然人没办法出去,但至少可以塞一个矿泉水瓶子,我希望它能够被冲出去,浮在洪水上,至少能让搜救人员看见。
小朋友的书包里文具很多,削好的铅笔装了一整盒,田字格的本子也有很多页,分给每一个人都还有多的。
我该和你说点什么好呢?
那么,你的确有在看医生,没骗我吧?一直以来你总说我喜欢撒谎,可你自己讲谎话才是面不改色的。对自己都能撒谎的人,你才是真的厉害,我希望你能感觉能好一点。
其实洞塌掉的前一秒我对你还是有埋怨的,我开始不间断地想,你给我打的电话,究竟想说什么呢?
我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要下山来看这个十几米高的观音,又很庆幸当时我邀请你跟我一起回锦城你没有答应,总而言之现在心情很一言难尽。
或许冥冥之中这是要遭受的一场劫难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也没办法,我遇到过太多次相同的事,每次觉得生活明朗了,有眉目了,啊,然后其实是一个玩笑而已,说真的,我现在都有点怕会有好事发生。
关于你说让我想想一个人该做什么,喜欢做什么的事情,我想过了,也在今天得到了答案。一个脱离了李隅的阮衿算什么?这个问题我有没办法去思考,你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我们的关系是:我需要你,你不需要我,你想要扭转和纠正吗?
可是我做不到怎么办,感情的事我一塌糊涂,你就让我一塌糊涂下去吧。你说你觉得自己变成了李铭的影子,我看你自己也是一塌糊涂,何必这么说?你非得说是影子,好吧,那我就做影子的影子,我才不在乎这些。
洞刚塌的时候,观音就倒下来了,我看着它压死了旁边小朋友的父亲。
白色的石头,红色的血,水里四处蔓延的都是血腥味。
他们都哭了,我本来说过,有危险,不要再深入了,可是同样包括我自己,仍然抱着侥幸心理,我这种优柔寡断不坚决的性格真的糟透了,是吧?我早知道我咎由自取。
小女孩哭得停不下了的时候,我就只能抱着她,拍她的背和头发,说,“不要怕,不要怕,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怎么说呢,我有种使命感,请允许我向你邀功吧,毕竟我是本地人,我们一群人托着几个小孩从缝隙里爬出去了,虽然那个洞口很快被堵上,但万幸孩子都成功逃脱了。
我爸爸是消防员的事,我记得从前跟你提起过的,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呢?
那个时候锦城就总是不停地挖煤矿,也总是出事,我想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上天早就注定的。
但凡我们所经历过的,就会再重演一次。
我父亲救了六个人,我是远不如他,只有三个而已,但是这么一想,倘若以这种方式死去,那也算是英雄,死而无憾了。
就像你讨厌自己身上属于李胜南的那部分一样,我恨我妈,非常恨,从我开始觉得她不体面的时候起,我就下定决心不能像她那样堕落下去。可惜事与愿违,我还是无可奈何地往那个方向偏离过去了,血缘这东西跟命运有关吗?我不禁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