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沉默了半晌，神色看起来有些疲惫，声音有些沙哑道：“小汐，听话。”
他这种欲言又止又好似怕伤害我的样子，当真让我有些恼了。
我深呼出一口气平复了片刻，尽量不让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影响到自己，看着他的眼睛道：“云起，你说实话，这些天你到底怎么了？我知道你不是因为那天的事生气，七皇子……我会小心提防的，但着实没必要如此如临大敌的啊……你是因为嗜血花蕊的事没有进展吗，我可以……”
听到这儿他神色骤变，冷冷打断道：“你一向自诩心性凉薄不爱管闲事，既然这件事与你没有任何瓜葛，你要怎么样才肯不插手此事？”
我看着他拧在一起的眉头和隐隐怒气，硬是扯出一个笑来：“你是来葵水了吗云起，好端端地又生哪门子的气？”
他看也没看我一看，径直朝着沈秋磬住的芝兰院走去。
我盯着他的背影喊道：“是不是因为是沈秋磬的事，所以觉得我不配插这一手……”他没回头也没停脚，算是默认了吧。
第四十九章
风乍起。我约莫是生病了，胸口生疼生疼的，遂拽着念珪疾步离开。
云起，识你一载，我待你不坏，你后悔与我相识也罢，有别的心事也罢，可为何要用旁的女子来欺负我？
嗯，当时我确实是这么简单地想的。
直到我死以后，撑着梅骨冰伞再来看这冬风里的场景，虽仍然捉摸不透云起心中所想，但我也知道，他的心思绝不是当时我认为的那样。我这一生总是自诩聪明，可遇上云起之后，却实实笨得要死，事到如今，我果然还是读不懂。我一直觉得不管何种因由，他都应该告诉我，而不是以他认为对的方式保护我，又或许，他并没有想要保护我，是我自己想多了罢。
梅骨冰伞似乎感知到我的情绪不是很好，零零散散地飘落下几朵花瓣，我站起身子抖落了几下，看着那时云起远去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此刻，我既盼着云起对我冷漠了起来与沈秋磬没有半个铜钱的关系，又希望极了他只是因为沈秋磬才这般对我，这么说听起来很矛盾，但事实确实如此。若他只是念着与沈秋磬的旧情才这样，我大不了只当我此前是瞎了眼罢。可如若不是，那原因一定比这个更叫人难受。
我撑着伞柄暗搓搓地庆幸道，好在我已经死了，所以是什么原因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从州刺史府出来往瞿如谷而去，一路无话，保持了一路的笑容在见着师父那一刻终于功亏一篑，犹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一发不可收拾，我把头埋在师父胳膊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哭起来，过了好一会，才抽抽噎噎道：“师……师父，呜呜我估摸着云起是不要我了。”师父拍了拍我的背，难得的安慰我：“瞧你那没出息样儿，咱们男儿有泪不轻弹。”我哭得更大声了：“师父你又忘了，我是女子。”
师父作状思考了须臾，一拍大腿：“对对对，难怪你喜欢云起小子，害师父之前还以为你有龙阳之好。”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知晓师父想哄我开心，可我确实不大能开心得起来，我的爱情还没有冉冉升起就要蔫蔫落下西山了，这让即将步入大龄女青年的我情何以堪。
唉，真是越想越叫人黯然伤神。人常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可师父又说，好东西是抢来以及骗来的。到底哪一个才是人间至真的道理？
瞿如谷里有一片梅林，清高逸韵，傲骨凛冽，凌寒独自开在冰封雪积时，传说是因为耻于向春神东君祈求怜悯，宁可自甘寂寞地开在高寒深处。卿雪与念珪带我来此处赏梅，难道是要教育我应该学会自甘寂寞保持高洁的情操？可是她们一个人低头修习配药将落梅捻入药罐，一个人挺身与林共舞将落梅碾入泥土，留我一人冥思苦想，丝毫没有半分要教育我的意思。
午膳时分，有人送来一封信，指定说要交与叶姑娘。我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汤山北面，雎峰之巅，初六酉时待君采撷。
原来书中记载的“天禹”就是汤山，这下藏着“未闻之名”树的地方终于找到了……我回想起这些天发生的种种。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自从得知“未闻之名”这棵树的奇异症状之后，云起一直在四处打听此树的下落。我就一直在跟师父研究破解之法，终于在师父翻到一本破旧不堪且封皮像极了不健康话本子的医书后，他神秘兮兮告诉我，这是他的传家之宝，里头记载着上百种罕见毒药解药的配制过程，看看能不能从当中找到些启发。翻到其中泛黄的一页，见记载着，有一毒，性苦而伪密，霸道异常，染之而不见其他。大致是说这种毒因人的体质各异，毒发时也会在不同的人身上呈现出不同的症状，很难把握你中毒后会穿肠烂肚而死还是发癫发狂而死，或者……安静地死。它的霸道之处在于，一旦染上此毒，便相当于与世隔绝，对外界无任何感知能力……此毒，名为琼花玉酿。
“也就是说，中了琼花玉酿之后，别的任何毒也都进不来你体内！对不对？”当时的我何其兴奋，终于找到破解之法了！师父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又为难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毕竟这种毒的毒发症状极端怪异，万一……”
我打断师父，自顾自地说：“太好了，你先研制出琼花玉酿以及它的解药，呶，你看这里都有方子的……等找见“未闻之名”那棵树，我就服下此毒去取药引子，届时你再替我解了琼花玉酿的毒，由此一来，我便不会被嗜血花蕊所伤。”看师父似乎很是犹豫，我又推推他说：“这些年来你也没少给我喂毒下肚，我还不是好好的。这充分说明我的体质是很抗毒抗压的。”
之后我又用了整整两个时辰的时间，从天下苍生的角度阐述了取药引子的迫在眉睫性与让我担当此任的客观必然性，我那时不知哪里来的一腔热血，正气凛然道：“吾虽生而为女子，亦有男儿之山河气盖。上济苍生难，下救九国患！”
师父感动得热泪盈眶的，连忙点头应允。我二人爱国情怀熊熊燃起，于是，师父开始专注于研制琼花玉酿，我那时在一旁尽情想象，等取到药引子，云起该是对我多么刮目相看！
再后来就到了那次，一向贪生怕死的我主动向云起表示，我有能力去取药引子，只是云起听后第一次对我发了火，还说不许胡闹。我不是小孩子是个大姑娘，我亦没有胡闹，心思志气我比沈秋磬半分不差，只是云起他看不见罢了。
事到如今，我转动着梅骨不禁再一次感叹，世事果真无常。
那时琼花玉酿炼制好了，藏着“未闻之名”树的地方也找到了，万事俱备，只是云起，他再也不会娶我，即使没有沈秋磬，即使后来我并没有死去。
第五十章
初六，酉时一刻，汤山北面的山间小路。
这地方我来了两次，死是一回事儿，可亲眼再看一遍自己死去，又是另外一回事儿。许是这样的事实在是太过特别，就连大白和小黑都跟上级告了假，专门跑来跟着我的魂魄一起看我死。
真是令人无语。
一魂两鬼晃晃悠悠地飘在半空的虚境中，看着我生时的最后一段时光。
回想起师父将琼花玉酿交给我时，郑重其事地问道：“你都估摸出云起小子不要你了，却还要替他排忧解难去取那药引子？”
我满脸不高兴地瞪他：“你不要怀疑我的熊熊爱国心！这与他何干！”
此前我一直拼命去找一个取药引子的因由，直到死的这天才明白过来，根本没有因由，我只是固执得想去取。那时我想着，罢了，没有因由是件好事情，如果云起真的舍鱼而取沈熊掌者也……自此，我们就两清吧，云起。
谁知道后来我却死了，这下我们是真的两清不了了，死者为大，说到底云起算是欠着我的。
此前我以为，这世间的爱与恨都是绝对的，若有一天我的心上人负我，我定如同那些刚烈决绝的女子一般，毫不犹豫地说出“你若无心我便休”的话来，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方才知道，原来爱恨从不分明。
那个曾给过我掏心窝子的温暖的人，与如今让我钻心窝子地疼的人，竟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