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碗,闫礼走到墙角的盆架洗手,问:“这是哪里?”
“我的皮货铺子。”
莫晟泓并不隐瞒,静静地看着闫礼洗漱后又坐回来,才缓缓开口:“闫礼,你还想夺权吗?”
闫礼眯起眼睛死死盯着莫晟泓的表情,似乎想从他的眉眼中寻找到一丝破绽。可惜莫晟泓太懂得收敛,尤其近来替莫二爷忙于打理莫氏南府的生意,他愈发老练油滑。
闫礼知道自己落得孤立无援的境地,能够有人站出来给他一个歇脚的地方已是难得。但他知道莫晟泓不会善心大发、不求回报。
“莫三,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如今是丧家之犬,南府被闫族长霸占,我一无所有。”
“我知道。”
莫晟泓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又拿出一张纸条,说:“这是我在镇外秘密购得一间民宅,你若不嫌弃就搬进去住吧。三间房,足够你和你的护卫住的。”
“你知道?”
闫礼暗惊,想来他被莫晟泓带来这里的时候,护卫们或许现身阻拦才暴露的。
莫晟泓摇头,笑道:“只出来一个,但我猜想还有更多。你不必防备我,若我对你不利,早在你醉梦中便下手了。”
“那你做什么?”
闫礼自认已无势力,猜不准莫晟泓想在他的身上得到什么。
莫晟泓为他倒一杯茶,说:“我想与你合作。不是结盟和互相利用,而是联手。”
“联手夺权?你想莫氏族权?”
闫礼震惊,一个南府的儿子竟妄图夺族长之位。即便莫二爷与莫族长斗得你死我活,也从未宣称夺权。
莫晟泓笑得坦然,说:“为父不争,不等于儿子不争。我爹已老,南府的未来终究落到我的肩上。我若不争,难道余生和爹一样被莫晟钧压着吗?倘若莫氏未来的族长是莫晟桓,我尚可愿意听命于他。莫晟钧狂妄自大、毒辣无情,自诩效仿大名鼎鼎的大商活死人的追崇者。他若继承莫氏族长,还有我们的活路吗?”
闫礼沉默了,他亦深知莫晟钧的人品,确实风评不好。但莫晟泓主动来与他联手,他又有什么东西可值得莫晟泓觊觎和利用呢?
“你不是与诸葛子伯合作吗?”
莫晟泓嗤之以鼻,嘲讽道:“诸葛子伯是狼,与狼同谋终会被反噬。你看着吧,诸葛子伯在瓷裕镇不会长久的,八大氏族的掌权人们怎容得一个外族小子在自家地盘兴风作浪?诸葛子伯狼子野心,想利用海棠来毁掉八大氏族,替燕峡翎爷霸占瓷裕镇而扫清障碍。而我只想将莫氏族发扬光大,瓷裕镇该由八大氏族共同掌管,不该落入一个外族小人的手里。”
闫礼明白他和莫晟泓对诸葛弈的看法是一样的,同为八大氏族的子弟怎容得外族人来妄图自己的地盘。
“好,我答应你,与你联手夺权。”
“哈哈,痛快!”
莫晟泓与闫礼同时伸手……
一掌为誓!
三掌为盟!
第965章 今夜他心绪浮躁
诸葛府,墨语轩。
今夜无风,窗子大敞,诸葛弈独坐窗前赏月饮茶,身后坐着老管家阿伯。
阿伯见他心绪略显浮躁,问:“你在担心她?”
“没有。”
诸葛弈矢口否认,半杯冷茶入口,涩苦茶汤滚过喉咙直入胃里。他能品到凉茶的苦味,却无法辨出它的冷暖。
阿伯沉吟片刻,又问:“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我在害怕。”
一向自信的诸葛弈亦能亲口说出“怕”,这让阿伯很意外。他认识诸葛弈快十年了,却从未听他说恐惧于谁。况且是一个小姑娘,若无外人挑拨离间,她是不会背叛伤害他的。
“你在害怕什么?”
阿伯问,目不转睛地看着心绪浮躁的少年。那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他会为一个未知的危险而恐惧,这不像是游走于江湖、商道、朝廷的活死人。
诸葛弈倒两杯茶,一杯递与阿伯,一杯放在窗栏上任它变凉。
“重建四大院的绘图已完成,离开瓷裕镇的时日不远了。想要带她离开并非难事,可我总担心中间会出岔子。”
阿伯凝重的神色稍稍缓和,浅笑道:“关心则乱。你要带她走,谁能拦得住?如今八大氏族程、司、典、燕已投诚,栗氏不足为惧。余下莫、乌、闫已埋下祸乱的根子,你还怕什么?”
“是啊,我还担心什么呢?”
诸葛弈仰望夜色中的月亮,目光深远而黯淡。他隐隐恐惧到底因何而起?一向自信的他为何忐忑难安?
茶室的门移开,翎十八悠哉步入,手里提着一盒五味居的糕饼。
“莫晟泓在五味居带走了闫礼,看来他并不真心与你合作呀。闫礼已成丧家之犬,还能被莫晟泓看中,其包藏怎样的心思……你该知晓吧。”
他将糕饼盒子交给阿伯,说:“烦劳送去,妹子还未睡,估计是饿了。”
阿伯颌首,双手捧着糕饼盒子默默退出茶室,亲自送去邻宅给海棠。
翎十八见诸葛弈龙眸垂敛,修长十指攥得很紧。知其心性,并不觉意外。他坐下来为自己斟一杯茶,喃喃自语:“想带她离开就别顾虑重重,免得乱了心神反而畏首畏尾。”
“莫氏族的祸根埋得不够深,栗氏族又太平静。我怕……”诸葛弈不敢想,他若还她离开,再次回来时她还是她吗?
翎十八走到画桌前欣赏重建四大院的绘图,那张百年前的瓷裕镇画作他是见过的,但这张四大院的绘画比之更精美绝妙。尤其八大氏族的祠堂衍盛堂,和历代奉先女的闺院奁匣阁,比被焚毁的衍盛堂和奁匣阁更加气势恢宏。
反观无心院和隆福家庙就显得清新雅致、古朴幽然。一个是贤士居住的,一个是神明居住的,各有各的独特。
“你画得这般好,可想过他们兜里的银子是否足够么?”翎十八笑音调侃,走来诸葛弈的身边坐下,抢来放在窗栏上的冷茶一口饮下,皱眉道:“好好的茶被你糟蹋了,真是暴殄天物。”
“嫌弃。别喝。”
诸葛弈拿来新茶杯,斟满,放置窗栏。
翎十八并不在乎他对自己的态度,相处久了知道他心绪不宁最爱放一杯茶看着白烟升起。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当初你来瓷裕镇的时候,我便说过这句话,你权当耳旁风。”他又抢来放在窗栏上的凉茶一口饮尽,再斟满放回,说:“今儿,我再说一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我明白。”
诸葛弈端来未冷的茶饮尽,将空杯子交还翎十八,“我走以后,八大氏族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翎十八讪笑道:“放心。有我在,八大氏族团结不了的。”
诸葛弈冷冷地看着他,还是那个放荡不羁的样子,还是那个大事小事皆不放在眼里的样子,还是那个看似善人善心却比谁都狠辣的样子。
“翎爷,有人说过你是魔鬼吗?”
“魔鬼不是活死人吗?”
翎十八摸摸下巴,他记得江湖、商道和朝廷无人不说活死人是魔鬼,从修罗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诸葛弈笑容温润柔和,内心却包裹一层寒冰。
经年岁月,他从不知“暖”为何物,从不知“情”为何物。他将自己变得冷血无情,威名令人胆惧,连皇帝老儿、朝廷宰首亦对他恭敬顺从。
可他的生命里有了一捧暖,如星星之火生根在身体里不断旷大。有时候,他在想自己在变,变得陌生、变得无所适从。
翎十八拍拍他的胳膊,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有这般变化,我是高兴的,想来小姑姑若在天有灵也会高兴的。”
“小姑姑?”
诸葛弈恍惚,好久没有听翎十八念叨小姑姑了。他沉默不语,想到小姑姑的临终遗愿,想到五岁之后经历的苦难,想到姐姐诸葛樱及家人的血海深仇。他有些懊恼、有些愤怒、有些自恨。
翎十八去画桌拿来纸和笔墨,写下:莫、栗、乌、闫、程、司、典、燕。
“来,你勾出不必对付的几个。”
“程氏和司氏只管留意足矣。典氏族长是个火暴脾气、耿直性子,他的夫人略有谋智需留意。燕氏夫妻乃墙头草,需重点留意。至于栗氏族,盯得紧些,我怕他们会利用栗君珅来扰乱海棠。”
想到江南不归的栗君珅对海棠的巨大影响,诸葛弈就不痛快。她对栗君珅越在乎,他越觉得躁动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