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马车里等着,我打个招呼。”
诸葛弈抱海棠上车,大步走向缓慢驶来的马车。
铺子里闻讯出来的莫晟泓一见诸葛弈,又见远远驶来的马车,脑袋里有些蒙。他接到父亲传来的消息是三天后回家,怎今天就回来啦?
“子伯兄,我不知父亲会今日归家。”
“无妨。”
诸葛弈拍拍莫晟泓的胳膊,与他并肩而立,悠悠道:“他们是大风大浪里闯出来的,我们这点雕虫小计哪里能瞒得过他们的眼?别看莫二爷离得天高皇帝远,你的一举一动皆在他的掌控之中。别说一间皮货铺子,即便整座莫氏南府的生意亦在他的股掌之中。”
莫晟泓相信诸葛弈的话,他在经营自家铺子的时候常有被人暗中窥视的感觉。尤其与诸葛弈合开这间皮货铺子之后,每次查账簿的时候那感觉更甚。
马车终于停下,车帘掀起,莫二爷迫不及待地下车。
诸葛弈作揖问安:“晚侄拜见莫二爷,你一路辛苦。”
莫二爷欣赏的目光打量诸葛弈,作揖还礼,笑道:“子伯贤侄多礼了。近来身体可好?”
“尚可。劳你记挂。”
诸葛弈再次揖礼,后退半步歉意道:“莫二爷恕罪,我有些小事需回府去料理。晚侄告退!”
“好,你且去忙吧。明儿来我府上,我带回漠北的羔羊肉,烤着吃最为鲜嫩美味。你和奉先女定来府上尝尝,我亲手烤制。”
“是,晚侄定会邀奉先女一同去南府叨扰莫二爷和莫二夫人。”
莫二爷细细叮嘱,诸葛弈谦逊应和。
莫晟泓看着虚伪的二人,感慨自己果然太年轻了。
诸葛弈辞别莫二爷后,登上马车离去。
莫二爷站在寒风中望着马车渐渐淹没在人潮之中,对身旁的莫晟泓说:“儿子,你这步棋走得对,比你爹强。”
“父亲谬赞,儿子不敢当。”
从小到大未得到父亲一句夸讲,莫晟泓已习惯严苛的父亲。父亲突然改变态度让他一时无法适应。或许失去最宠爱的女儿,父亲才会关心他的。
莫晟泓不敢奢望父亲的疼爱,他只求不苛责便好。
“父亲一路辛劳,请到铺子后院的小厢房里歇息歇息吧。”
“好。”
莫二爷越看越觉得儿子很不错,也懊悔自己对儿子的凉薄。他该倾注更多的心血来教导儿子,就像大哥悉心教导嫡长子晟钧。
莫晟泓领着莫二爷从铺子大堂直奔后院,后院虽小但收拾得很干净。一间东厢房是他的居所,一间西厢房留给掌柜、店小二和账房先生。
领着莫二爷来到东厢房,内外两间狭窄的屋子有临窗的土炕、有一桌四椅、有炕柜一对、有茶具一套。
朴素的屋子、朴素的家具让莫二爷心酸。他坐在土炕上摸摸略温的皮褥子,接过儿子倒来的热茶。
“泓儿,你平日就住在这儿?”
“是。父亲不在,儿子不敢懈怠。”
莫晟躬身垂首不敢与莫二爷对视,在父亲面前仍是拘束的。
“多亏你在家里一力承担,为父才能留在漠北多住些日子。”莫二爷指指炕的另一边,“坐下说话。整日忙得脚不沾地儿,不累吗?”
“儿子年轻,还好。”
莫晟泓顺从地坐到炕的另一边,双手握成拳头放在膝上。
莫二爷将儿子的拘谨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对儿子太苛刻、太凉薄、太冷情。
“你可回家去看过你的母亲?她的身子近来可好?府中的事情交给谁来管治,她可受了委屈吗?”
“父亲放心。府中诸事仍由母亲和妘秀一起管治,有时童姨娘会帮衬着照管外面的礼事。儿子是男子,不宜问过太多。好在妘秀向奉先女学习很多,将府里照管得井井有条。”
莫晟泓夸赞莫妘秀,又搬出她和栗海棠之间亲密。
莫二爷暗道两个孩子果然聪明,一个投向诸葛弈、一个拉拢栗海棠。看来他真的老了,缺少那份看透世事的睿智。
“过年时,你在家里做了什么?”
“族长大伯五十寿辰,儿子代父亲和母亲请安。正月初五接财神开市,我早早回来领着各铺子的大掌柜们忙活,一直没回家去给母亲请安呢。怕母亲怪罪,我买了不少甜食派人送回去讨好。”
莫晟泓知道莫二爷失去最宠爱的妾周姨娘定是伤心,但男子多薄情。若他在父亲面前多提提母亲,或许父亲能移情到母亲。
“我今晚住在这儿,明日你同我一起回家去。”
莫二爷用了命令的语气,莫晟泓想拒绝又不敢,只好顺从的答应了。
“我想看看你这皮货铺子的生意如何,看看你有没有经商的天资。”
莫二爷给自己寻个留宿的理由。
莫晟泓忙把皮货铺子的账簿取来给他看,“父亲,我和子伯兄合开的铺子,五五分账。”
“我看看。万一他拿得多了,我替你去讨回来。”
翻开账簿,第一行记账就惊呆了莫二爷。
第938章 寒夜月小酌谈心
莫二爷终究没有留宿,趁着瓷裕镇的东城门尚未关闭,他连夜骑马赶回莫氏族村的莫氏南府,也带回莫晟泓准备的甜食。
得到消息,莫二夫人忙起身梳妆,唤丫鬟去邻院知会莫妘秀,还有各院的姨娘和姑娘们也要通报一声。
夜已深,寂静的莫氏南府因莫二爷的突然归来而烛火通明、人声鼎沸。从前院至后宅,各个院子皆一派繁忙景象。
莫二夫人梳妆更衣毕,坐在后宅主院的中堂略显忐忑。她知道周姨娘和莫妍秀死后,丈夫下令莫氏南府不准张扬,将母女二人秘密带去漠北安葬。她知道丈夫在漠北置了宅子待年老后去颐养天年。她从不敢妄想得到丈夫的爱,更不敢奢求丈夫的怜悯,因为她知道他是冷性薄情的男子。
“娘,爹回来了。”
莫妘秀进来禀告,有些担忧地看着沉默的母亲。对丈夫的畏惧是母亲永远无法改变的习惯,那生根在骨子里的怕使母亲身为正妻却要看妾室的眼色行事。
听到丈夫回来,莫二夫人焦虑地绞动手指,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她害怕丈夫的眼睛,害怕丈夫的声音,害怕丈夫的触碰。那噩梦般的漫漫长夜,她不愿回忆。
“妘儿回去歇息吧。”
莫二爷进门脱下外披的银狐氅衣,看到妻子焦躁不安和长女满眼忧色,他放柔了嗓音,说:“夜深了,先回去歇息吧。有我陪着你的母亲,她不会有事的。”
“爹还是去邻旁的院子吧。娘病了,今儿才换的新大夫开的药。”
莫妘秀替母亲搪塞,但她知道父亲不会听劝。
莫二爷来到妻子身边坐下,抬手抚她的额,“尚可。看来新大夫的医术不错,明日备谢礼送去。”
“是。”
莫妘秀担忧地看着身子发抖的母亲,她好想带走母亲回自己的院子去住,或者鼓足勇气赶走父亲。
“妘儿,回你的院子去歇息。”
莫二爷嗓音陡然冷厉,吓得妻女皆脸色大变。
莫二夫人实在不忍女儿遭迁怒,强装镇定地说:“妘儿快去睡吧,别惹你爹生气。”
“是。”
莫妘秀行万福,在父亲的凌厉目光中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冬夜风冷,即便闭窗紧闭,屋子里又摆三个炭火盆也难抵刺骨的寒意。
莫二爷见妻子穿着并不厚的棉袄子,下面一条单薄的马面裙。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哑着嗓音问:“冷吗?”
莫二夫人吓得全身抖得厉害,牙齿打颤的结巴回答:“我,我,我不,不,不冷。”
“就这么怕我?”
莫二爷有些失望。成为夫妻快二十年了,他自认待她很好。虽然他爱极了周姨娘,但未曾想过休妻。外界传言他宠妾灭妻,他觉得有点冤。
“为什么怕我?我打过你?害过你?”
莫二夫人垂头不敢迎视他的眼睛,她用力摇头胆怯地说:“没有。”
“那你为何怕我?”
莫二爷想不出。他待人一向宽厚,与人行商亦讲究买卖不成仁义在。相熟的十人中,有八人与他称兄道弟。偏偏他的妻子避他犹恐不及,见他如见阎罗。
莫二夫人只一味的摇头,不作任何解释。她想抽回被他握住的双手,可她没胆子违逆。
莫二爷无奈怅叹,唤丫鬟去准备些酒和菜过来。他放开妻子,去外间的炕上搬来一张小桌子放到窗前的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