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二爷强大吗?”
“于我而言,他很强大。”
栗君武嘴上夸讲,表情很平淡。他正是狂傲的年纪,能够清醒地审时度势已难得。
栗海棠不再打扰栗君武吃红薯,她看向诸葛弈,问:“师父从哪里来?”
“栗氏南府,送兰姨过去,顺便带他回来。”
诸葛弈坐在海棠身后,冰冷修长的手指挑起垂在她耳后的一缕秀发,轻柔地盘回发髻,用钗重新固定好。
栗海棠剥开红薯皮,用小勺子挖出甜香软糯的澄黄薯肉喂给诸葛弈,淡淡道:“兰姨既然决定远离是非,你何苦逼她回来呢?如今的栗氏族已超过我们的掌控,谁也不知道栗氏族的权又会落到谁的手里。”
“落到谁的手里都与我们无关。”
诸葛弈说得云淡风清,斜睨一脸贪吃的栗君武。能提点的话已说了,就看这小少年有几分心计。
青萝为诸葛弈烹来热茶,对海棠说:“大姑娘,刚刚二门的老婆子说栗族长夫人来访,已请到东偏院用茶。大姑娘要见吗?”
“见。”
栗海棠让青萝去备清水净手,对诸葛弈说:“兰姨说完话就送回去吧,我可不想栗二爷狗急跳墙。兰姨若有闪失,珅哥哥定不会轻饶咱们。”
“嗯。我有派人盯着,待兰姨事成即刻送回。”
诸葛弈起身为她穿好墨狐大氅,觉得这件他的大氅太长太大,穿在她的身上实在宽松。打定主意为她量身做一件,心思动便被她警告。
“师父别费心啦,我只喜欢这件大氅,你做新的来我也不穿。”
栗海棠唤青萝陪她去东偏院见栗族长夫人,留下杨嫫嫫侍候诸葛弈和栗君武。
栗君武抹抹嘴,对诸葛弈说:“栗二叔真的效仿乌族长,要赶走栗族长、老祖父和二位叔叔?”
“是。”
诸葛弈拿起一块烤红薯塞给他,说:“走吧,我送你去见栗二老太爷。千错万错,他终究是你的亲生父亲。如今栗氏族乃多事之秋,你何苦留他独自面对那些虎狼呢?”
栗君武将烤红薯揣进怀里,伸手向诸葛弈讨要:“想要我回去,把假面皮送我吧。”
“不值钱的东西,送你。”
诸葛弈将栗君武之前戴的假面皮送给他,栗君武喜滋滋地戴好,变回独闯栗氏南府的清瘦少年。
没有留话给栗海棠,诸葛弈携了栗君武离开新宅子,乘马车赶去镇南的栗二老太爷的私宅。
此时,东偏院的正屋中堂哭声幽幽,身怀六甲的栗夫人跪地哭诉、苦苦哀求,而稳坐主位的栗海棠杏眼垂敛、充耳不闻。
说真的,栗海棠特别瞧不起栗族长和栗夫人这夫妻二人。平安无事时恨不得她死,遇到危难时就跑来哭哭啼啼的哀求,低三下四、卑恭屈膝也不觉丢脸。真真的无事不登三宝殿,得意之时不认亲。
见海棠不理不睬,栗夫人抚着隆圆的肚子,慢慢爬向栗海棠,哭求:“奉先女,海棠,求你救救我们,救救我腹中的孩儿吧。”
“栗二爷只是赶你们出去,又没下令斩草除根。”栗海棠放下茶杯,唤青萝来扶起栗夫人。她指指旁边的椅子让栗夫人坐了,继续说。
“栗二爷终究不够狠心,至少没赶走栗三爷和栗四爷的家眷。你再瞅瞅乌族长,那叫一样心狠呀,别说赶走兄弟的全家,连自己亲手养大的乌芊芊都死在破屋子里。乌族长呢?可因失去一个孩子而后悔?”
栗夫人听到海棠这席话,顿觉自己被羞辱了。她是一族之长的正室夫人,能够放下身段来求她已是莫大的面子,这丫头若敬酒不吃吃罚酒,休怪她不客气呢。
栗海棠见栗夫人的不善眼神,嗤笑道:“怎么?哭求不成,准备对我下毒手吗?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威胁栗二爷改变主意?”
“妾身不敢。可你别忘了,你是栗氏族的奉先女,一个连母族都没有的活祭品会沦落到何种境地,你该去请教请教你的好师父。”
栗夫人挺直腰板,梨花泪痕的脸是上位者的傲气。
栗海棠淡淡道:“栗夫人似乎忘记栗二爷和你们之间的决裂,有一半来自于栗族长和栗楚夫人的不清不白。一个被仇恨冲昏头的男人,怎会轻易改变主意呢?”
栗夫人呆怔,心里慌乱起来。这些陈年旧事是栗二爷告诉栗海棠的吗?那诸葛弈又知道多少?
第856章 腹中孩儿的由来
栗海棠看到栗夫人故作镇定的样子,猜测栗夫人也知道栗族长和栗燕夫人之间的丑事。想必栗二爷囚禁栗燕夫人,图谋夺权也正中栗夫人的心思。
栗夫人垂首默默流泪,思考片刻才鼓足勇气抬头面向海棠。
“能否屏退左右?”
栗海棠微微一笑,唤青萝更换新的热茶,吩咐:“出去守着,不准任何人进来。”
“是。”
青萝看一眼栗夫人,端走两杯冷茶出去。
栗海棠小口浅饮,暗暗防备栗夫人对她下手。
栗夫人又思量一会儿,见海棠迟迟不发问,便将一些往事和盘托出。
“海棠,你可记得珅哥儿和楚家大公子大闹瓷源堂,逼相公招出栗楚夫人和楠大姑娘的死因。当夜,你召集八位族长到衍盛堂东偏殿议事,我和栗燕夫人一同负荆请罪。”
“往事犹在眼前,我怎会忘记呢。其实珅哥哥知道他的母亲和妹妹根本不是你和栗燕夫人谋害的,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
栗海棠放下茶杯,拿出自己随身带的蜜饯荷包,捏一颗丢进嘴里含着,享受青梅蜜饯酸酸甜甜的味道。
栗夫人苦涩一笑,垂眸凝视隆圆的肚子,慈爱目光只为腹中子而流泻。
“海棠,你知道我是如何怀上这孩子的吗?”
栗海棠微怔,细细思量,不确定地问:“难道与你和栗燕夫人替栗族长顶罪有关系?”
“正是。”
栗夫人长长舒气,纤如尖笋的手指轻轻抹去眼角的泪珠。她笑得悲凉,苦来自心底深处。
“我呀是个没福气的人。当年倾慕一位风流少年,一心只为他而活。可他已有家室,夫妻恩爱、锦瑟合鸣。在数次被婉拒之后,我看透这世间的情和爱。与其嫁一个自己爱的男人,不如嫁一个爱自己的男人。顺应天理,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我嫁入栗氏中正府成为栗氏长房嫡妻,丈夫待我如珍宝、我视丈夫为依靠。”
“听起来很好呀,栗族长是个好丈夫,你是个好妻子。”
栗海棠又捏一颗青梅蜜饯含在嘴里,继续听故事。管她编出来的故事是真是假呢,就当打发无聊好啦。
栗夫人哽咽摇头,说:“我也如此认为的,一直扮着好儿媳、好主母、好妻子的模样。直到有一天后厨院的老婆子无意说走了嘴,我才知道栗楚夫人、知道养在栗氏庄子的珅哥儿。”
“嗯。从明媒正娶的长房嫡妻,变成明媒正娶的填房,确实会很失望呢。尤其嫁进来便要做后娘,夫人很不容易呀。”
栗海棠溜须拍马说漂亮话的本事用在栗夫人身上再适合不过。让栗夫人有种遇到知己的欣喜,可以诓她说出更多的往事秘辛。
栗夫人沉浸在悲伤之中,警惕心早已溃不成军。尤其多年的辛劳终于得到别人的认同,这知己难求的辛酸让她止不住流泪。
“海棠,你虽是个孩子,却懂我的心啊。”
“嗯。我的眼不瞎,看得出栗夫人这些年过得很苦。”栗海棠拿出一块从来不用的绢帕递给栗夫人,安慰:“往事不可追忆,栗夫人宽心吧。你不为别的,别你腹中的孩儿也要多多保重呀。”
提到腹中子,栗夫人美眸中溢满慈母的柔和。她轻轻抚摸着隆圆的肚子,说:“海棠,你知道我是如何怀上这孩子的吗?我求他,我跪在地上哀求他。当着栗燕夫人,当着我的两个女儿,我像个下人一般爬在地上求他。”
“为得到这个孩子,我自愿替他顶罪,自囚于金佛堂。他答应给我一个孩子,答应留我这族长夫人的地位,答应若我生个儿子便与栗楚夫人一刀两断。”
“海棠啊,我有时觉得自己很悲凉。一个利用孩子来拴住丈夫的女人,她还有何未来?”
栗夫人怅叹,仰头闭眼任泪水流泻。她咬紧牙关将呜咽声吞回去,一股窒闷的气息逆流回心里,疼得她捂住心口强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