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呜呜呜……你娘……她想不开……一根绳子把自己吊死了!呜呜呜……留下我和你兄弟在世上苟活,呜呜呜,她真真是狠心呀!”
栗锅子追在后面,从大门口一路哭诉到停灵的正屋门外。这一副妻死夫悲的模样让海棠深深感到虚伪和厌恶。
她扭过头看向那还未盖棺的棺材,沉默不语。
“海棠,因里长大人说该让亲闺女见最后一面,所以才没有盖棺。”栗锅子泪花花地站在棺材前,凄凄哀哀地叹气:“真不知道她是咋想的。前儿天高高兴兴地去见你,怎么回来就想不开一绳子吊死了哟。”
“住口!”
诸葛弈怒斥,看向栗锅子的眼神闪动着寒意。
这种误导性的口不择言就是往栗海棠身上泼脏水,引着人们猜测闫氏的死与栗海棠有关系,或是栗海棠逼死闫氏的。
栗锅子张张嘴巴,又畏畏缩缩退回去。
“师父,帮我验看验看。”
“好。”
诸葛弈将海棠在小凳子上,安抚地捏捏泪湿的小脸。提袍摆走到棺材旁,明耀龙眸微微眯起。他一边查看闫氏尸体的情况,一边用绢帕包裹住手掌。
包着绢帕的手掌探入棺材里,轻轻抬起闫氏的下巴,衣领半隐半现间露出一道黑紫色的痕迹,伤痕有无数道斜花纹,显然上吊用的麻绳。
闫氏穿着栗海棠送给她的那身水绿色袄裙,而绣花鞋穿的是海棠的那双大红金丝团花绣鞋。交叠放在腹部的双手都握紧成拳,手背上留着几道青痕,显然有人试图扳开过。
裹着绢帕的手像按摩一样揉搓那一对拳头,诸葛弈希望能得到一些线索。
“师父,如何?我娘真的是上吊自尽的?”
栗海棠仰着小脸,渴盼地看着他。
诸葛弈收回手,将绢帕丢进棺材前的土盆里。
“海棠,去见你娘最后一面吧。你娘像睡熟一样,不吓人的。”
抱起小姑娘,诸葛弈走回棺材旁,陪着她战胜死亡的恐惧,陪着她直面母亲死去的事实,陪着她渡过人生的第一个大劫难。
“娘!”
稚嫩悲凄的哭唤声响起,屋内屋外、院里院外皆一片呜咽……
第67章 一起长大
守孝三日,诸葛弈陪着栗海棠回到瓷裕镇。一回到奁匣阁,海棠就一病不起,高烧不退、时时昏睡说糊话,吞咽困难到连药汤都喝不下。
闻讯而来的八位族长急得团团转。距离大年越来越近,身为奉先女的海棠要禁食守祠堂十日,拖着这样的病身子如何能硬撑着饿活十日?
其中,最为焦急的人属栗族长,他还想着在未来五年里大发一笔横财。至少奉先女掌权后能帮着他获得一个陶土矿、两个窑口、十间铺子经营权,每年足有百万两银子的流水,五年超过千万两银子。
“不好了,大姑娘又昏过去了。快,快请大夫进来诊脉!”
杨嫫嫫匆匆跑出来,引着坐在东书房里开药方的大夫上去二楼卧房。
栗族长急拦住杨嫫嫫,压低声问:“栗大姑娘如何?醒来时有交待过什么话吗?”
杨嫫嫫屈身行礼,偷瞄四周一眼,小声回答:“大姑娘一直昏迷不醒,糊涂时喊娘,真真的可怜呢。老奴瞧着不好,怕是要请京城的名医来诊治。”
栗族长犯愁了。听闻京城中不太平,又临近大年,恐怕很难请到。
“去吧,守着栗大姑娘。”
“是。”
杨嫫嫫急步去了二楼卧房。
栗族长背着手走到院子里,仰头望着天空中的太阳,千愁万绪堵得他心口疼。
依祖先订下的规矩,五年里若奉先女中途出现意外亡故,本氏族的五年收入充公以偿还七大氏族族人的供养钱,同时将自己手中一半的生意给其他七大氏族。
如何甘心?如何甘心呀?
栗族长怅然,连连叹气。
同一时间,二楼的卧房里气氛凝重,寂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辨声寻到它。
杨嫫嫫和李嫫嫫站在门口方便随时听令差遣。
诸葛弈守在床边,微凉的大手紧紧握住寒冰一样的小手,明耀龙眸目不转睛地盯着小脸苍白无色的小姑娘。她气息极弱,仿佛眨眼睛的功夫会香消玉殒。
医馆的大夫施针后仍不见起色,难免胆怯,几次开口欲言又止。
“行了,你出去吧。”
诸葛弈挥挥衣袖,大夫如临大赦,提着药箱一溜烟儿的跑了。
“不成,你不能走。”
在大夫即将跑出门口时,李嫫嫫一把抓住药箱带子,急得眼眶都红了。
“不成不成,你走了,大姑娘怎么办?她前些日子受重伤,听说只有六年阳寿。如今又病了,不治怎么行?大夫,老奴求求你,再给大姑娘瞧瞧吧。”
“这位嫫嫫,你别为难老夫啦,老夫真真治不了啊。”
大夫提着药箱逃了,李嫫嫫哭着回头看躺在床上瓷娃娃般的小姑娘,捂着嘴压抑哭声。
杨嫫嫫抹掉眼泪,拉拉李嫫嫫的衣袖,“走吧,咱们给大姑娘熬点参汤。”
“好。”
李嫫嫫抽噎两声,跟着杨嫫嫫去了后院厨房。
小小的房间一室药涩味,不管喂了多少药汤都没能治好海棠的病。
诸葛弈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药丸喂进她的口中。死马当成活马医,若他的保命药丸再不起效用,恐怕真要送小姑娘去陪她的母亲了。
微凉的手轻轻抚摸乌黑顺滑的长发,轻轻抚摸苍白无色的细腻脸蛋,凝脂肌肤宛若透明的琉璃,仿佛一碰即碎、惹人心怜。
“十年前我的姐姐、爹、娘、祖母和姑母相继死去,留我一个人孤苦无依、飘泊于世。我心中只有仇恨,在日复一日的仇恨中成长。心中积满的执念支撑着我渡过一次次劫难,让我活得更加恣意妄为。”
“海棠,别让我失望。只要你渡过这次的劫难,我发誓会陪你一起长大。”
小小的手像一块冰,柔若无骨的绵软握在手里更多的是怜惜,也愿意用誓言来留住她渐渐薄弱的求生力。
诸葛弈为小姑娘切脉,指腹下的脉动越来越弱,每次微弱地跳动都预示着她的生命在流逝,她放弃了自己。
“海棠,你若不想活,我愿意亲手送你一程。可你不想知道栗闫氏夫人为什么会上吊自尽吗?难道你想放过蛊惑栗闫氏夫人的幕后凶手?”
“海棠,没有给母亲报仇,没有惩治真正害死母亲的凶手,你死后有什么脸去见母亲?”
指腹下的脉动渐渐变强,诸葛弈锲而不舍继续道:“你想知道我在验看栗闫氏夫人尸首时发现的诸多疑点吗?如果想为你的母亲报仇,想知道她上吊自尽的原由,你就打起精神好好地活着,亲自去惩罚凶手以慰栗闫氏夫人的在天之灵。”
很好!
指腹下的脉动越来越强,昏迷中的小姑娘正在以奇迹般的神速恢复着生命力。
诸葛弈又从小瓷瓶里取出一粒药丸喂入海棠的口中,在她耳边轻声呢喃:“海棠,栗闫夫人是被人逼死的,她留了线索给你,她要你替她报仇。”
“呼——!”
微弱而悠长的呼气声从海棠的喉咙里发出,握在掌心的寒冰小手竟微微颤动下,给了诸葛弈极大的感动。
他倾身亲吻小姑娘的额头,压抑激动地呢喃:“傻丫头,我知道你不会死的,你一定会活下来。”
是,她会活下来,她要抓出逼死母亲的凶手,她要为娘报仇。
既使昏迷着,栗海棠仍听到周遭的声响。她听到八大族长的叹气声,听到栗君珅和莫晟桓跑来送各种珍贵药材,听到杨嫫嫫和李嫫嫫的哭声……
唯独,她唯一能感受到的是诸葛弈寸步不离地守候。微凉的手紧紧握住她的小手,时不时为她诊脉,时不时喂她喝药汤、米汤、药丸。
她好想告诉诸葛弈,不必再为她忙碌,她要去找母亲,她要和母亲一起生活。天堂也好,地狱也罢,她要陪在母亲的身边。
可是,当她不断远离的时候,那个沉默的少年终于开口说话,而她也被深深的震撼。原来母亲是被逼死的,原来母亲留给她报仇的线索,原来她是个不孝女。
“师……父……”
“我在。”
诸葛弈站起来,倾身俯看海棠。小脸苍白透明,两颊染着病态的红晕,一双曜黑明亮的大眼睛渴求地盯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