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废物!”
栗族长左踢右踹、扫清挡路哀嚎的小厮们,站定在扭打的两妇人身边,抬腿就是一窝心脚,不偏不倚正中栗夫人的肚子。
“嗷!”
狰狞撕打、毫无戒备的时候被踢了肚子,栗夫人嚎叫一声,整个人倒在地上疼得打滚儿。
“啪——!”
紧接一道清脆悠长的掌掴声,把众人的目光引向另一个披头散发犹如疯婆子般的妇人。
挨了巴掌,栗燕夫人轻哼,捂着半边肿起的脸,惊疑不定地盯着栗族长。
栗族长气得呼哧呼哧大喘,一手叉腰一手颤抖的指向蜷缩在地上的栗夫人,又指向捂着半边肿脸的栗燕夫人。
“你们两个成何体统?真真是丢尽了栗氏族的脸面!”栗族长“啪啪”拍自己的老脸,悲凄道:“我这张老脸哟,以后还怎么见人?哎哟哟,真真是家门不幸哟!”
哀恸哭声幽幽,栗族长拖踏着步子走向停灵的正屋,手扶门框朝着里面嚎哭:“我那苦命的二弟哟!你怎能丢下年迈的哥哥,一人独行哟!”
最后这拉长的颤音儿听在耳里,让人不禁想……笑。
以前栗二爷活着的时候,也没见兄友弟恭、守望相助。相反的,栗族长在生意上处处刁难栗二爷,连每年各府的股红分账都会斤斤计较,兄弟二人早已寒了心、离了心。
栗二爷突遭横祸死于火灾中,栗族长和栗三爷、栗四爷先派人来救火,而后集体往栗氏南府的银钱库房跑。为的是啥,各自心知肚明。
修理完自己的老婆,又打了弟媳妇,还能装得一副天大委屈、哀己不幸的样子哭亲弟弟,每个人看着栗族长满面悲切的表情,不经意间带上一抹轻蔑。
打老婆,无所谓;打弟媳妇,违伦常。如果他不是栗氏族长,估计早有人依照栗氏家法处置他了。
在众人百转千回、愤愤不平的思绪中,忽听到稚嫩童音突然从庭院中央飘出。
“来人,请栗氏家法!”
“奉先女,这……”
“且慢!”
栗三爷和栗四爷同时出声,但看到端坐在罗汉床上恬静的小姑娘,又硬生生把话吞回去,脚步也不由得后退。
栗海棠心底冷笑,有些人天生不开窍,非要给点颜色瞧瞧才知道什么是“进退有度”,才知道什么叫“识时务为俊杰”。
新学来的两个词儿在脑子里转一圈,不知不觉逗乐了自己。她抿着小嘴微微一笑,明明可爱又天真的笑容,在众人眼中却变了意味。
视线从小姑娘的笑脸上移向停灵正屋门口的栗族长,各人心里多了点幸灾乐祸。
以为当了族长就没有人敢惩罚吗?看来也不尽然啊。瞧着奉先女这意思,是想庇护栗燕夫人,与族长夫妻为敌喽。
热闹年年有,今天最特别。
栗氏族的家法被几个小厮抬来,稳稳摆在正屋门外的石阶前。
“栗夫人,想守住自己的地位,还是落得与栗燕夫人同样命运,你选选吧。”
栗海棠给出的选择,让蜷缩在地上的栗夫人有了不一样的反应。她狼狈不堪的妆容失了端庄秀美的气质,也失了引以为傲的身份。
两个选择,不同的路,结果也不同。
栗夫人由王嫫嫫扶起来,她回头看看呆若木鸡的栗族长,又看看竖满锋利铁钉子的家法。趴上去,从脊背到小腿肚挨上十大板,不死也失半条命。
“栗大姑娘,我可以答应你放栗燕夫人一马。但是……我还有一个要求,请栗大姑娘准允。”
“讲。”
“栗燕夫人乃栗二爷的正室,栗二爷殁了,她若不殉葬、不和离、不改嫁,那么必须饮下一碗绝子汤药,才能让栗氏族人们安心。”
栗夫人慷慨大义,所忧所虑皆是为保住栗氏族的荣耀。而她,身为栗氏族长夫人,摒弃亲情与友情,公正不阿地处置栗二爷遗孀,乃正义之行为。
栗海棠沉默了。这个出乎意料的难题是诸葛弈之前不曾预料到的,她该如何代替栗燕夫人决定呢?
如果喝了绝子汤药,栗燕夫人将一辈子死守着两个女儿在栗氏南府,直到死后葬入栗氏族的祖坟;如果不喝绝子汤药,撞棺搏命的结果也将被取消,仍为夫殉葬。
不经意间,黑曜杏眸凝望半边红肿脸的栗燕夫人。该如何决择?好难。
“栗大姑娘。”
栗燕夫人忽然跪下来,昂首挺胸,嗓音高亢:“我愿意喝绝子汤药,一辈子老死在栗氏南府,为我家老爷守身。”
“栗燕夫,你……真的想好了?”
“是。多谢栗大姑娘为我搏得这条命。”栗燕夫人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唯磕了头才觉得足够。
“李嫫嫫,快扶栗燕夫人起身。”
“是。”
李嫫嫫上前扶起栗燕夫人,而栗夫人身边的王嫫嫫也端来了一碗冒着热气、苦涩难闻的褐色汤药。
王嫫嫫屈膝行礼,“栗燕夫人请喝吧,这大冷的天儿喝碗热热的汤药,真正是暖和身子呢。”
“哼!老货,若我不死,定让你生不如死!”
栗燕夫人咬牙,接过王嫫嫫双手递来的汤药,深吸气、暗咬牙,一仰而尽。
少时,……
“啊——!”
栗燕夫人痛得跪在地上,她愤愤不甘地瞪着站在不远处的栗夫人。曾经的好姐妹,曾经的好妯娌。呵呵,真是讽刺!
王嫫嫫拿出帕子佯装善心地为栗燕夫人擦擦额头冷汗,故意大声劝道:“栗燕夫人忍忍吧!俗话说良药苦口,想要断得干净又哪能舒坦?与人为善,方能活得自在些。”
“王嫫嫫,当奴才的最不该多嘴多舌,否则……会死得很快!”
栗燕夫人暴怒,一把掐住王嫫嫫的脖子。
第57章 不愉而散
破斧沉舟。
同归于尽。
自己所受的委屈总要有个人来发泄发泄,既然这不长眼的老奴才主动凑上前来讨打,她又何必顾忌太多。
“啊啊!饶命!栗燕夫人饶命啊!老奴知错!知错啦!”
王嫫嫫被掐得两眼白翻,仍能使出最大的气力喊破喉咙。斜眼瞟向不远处的栗夫人,伸长手臂挥动着,求救:“夫人!夫人快救救老奴啊!夫人,快救救老奴!”
看着自己的乳母快被掐死了,栗夫人也急得不行,厉色斥喝:“丽娴,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给我放手!”
栗燕夫人冷冷嗤笑:“韶音,你想让我放手,也该拿些诚意出来。”
“你……你想要什么?”
栗夫人攥紧帕子,气得全身哆嗦。她刚才应该让王嫫嫫在绝子汤药里放鹤顶红。悔呀,好悔呀!
“栗燕夫人,打狗还需看主人,王嫫嫫毕竟是栗夫人的乳母,请你高抬贵手!”
谦谦公子、温润如玉、长发如雪、绝世俊颜,貌似是人群里最容易被忽视的那个人,此刻在栗燕夫人即将活生生掐死王嫫嫫之际、在无人敢出言阻拦之时,他竟出声求情,不免令众人惊讶和猜疑。
安然置身于事外,一直沉默不语的诸葛弈忽然发声求情,缓步从罗汉榻后面走出来,站到栗燕夫人面前,恭敬地躬身揖礼。
“子伯冒昧,为王嫫嫫求个情。还请栗燕夫人高抬贵手,饶了王嫫嫫吧。”
栗燕夫人掐着王嫫嫫脖子的手未松动分毫,但也给了诸葛弈几分情面,解释道。
“画师先生,这老刁奴心中怨恨栗大姑娘已久,今日若不给她点颜色瞧瞧,明日她会欺到主子们的头上作威作福。如此老刁奴,绝不能姑息养奸。”
诸葛弈冷瞥因窒息憋到脸通红的王嫫嫫,再看口口声声为正义而为的栗燕夫人,削薄唇角的冷笑亦深。
明明才十六岁的少年,俊美绝世容貌亦世间罕见,唇畔噙着含蓄微笑儒雅无害,可不知为何竟打心底生出畏惧。
“画师先生,你……”
“相信栗燕夫人是聪明人,知道哪些事情该做、哪些事情不该做。”比如现在,借着替栗海棠出气教训老刁奴,实则为自己泄愤来给栗夫人添堵吧。
聪明人之间说话最大的优点便是不必言说太多,一点足矣。
刚刚怒气勃发、非要置王嫫嫫于死地的栗燕夫人,经诸葛弈轻声一语便改变了主意。她如今与栗夫人撕破脸皮,再想回到昔日的和睦已是妄念。经此一事,在众人眼中她与奉先女是一条船上的人,五年后栗海棠献祭,也是她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