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叹然,如炬目光含悲凉,幽幽唱念:“呀呀的飞过蓼花汀,孤雁儿不离了凤凰城。画檐间铁马响丁丁,宝殿中御榻冷清清,寒也波更,萧萧落叶声,烛暗长门静。”
听着温润嗓音清朗诵念,栗海棠懵懂疑惑。为何他神情哀伤,眼中却迸发寒戾?
“啊——!!”
凄厉如狼哭鬼嚎,突破秋夜的风声从远远的祭祀场传来。
栗海棠惊慌大叫“小兰姐姐”,站起来想要回头观望那惨烈的哭吼声从何处传来,却听到前方更严厉地斥喝。
“看着我!”
栗海棠吓得浑身哆嗦,依从男人的命令,她睁大眼睛看着他,竟忘了身后传来的那惨烈的嘶吼声。
“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兰姐姐说,你是活死人。”
“呵呵,你怕吗?”
“不怕。”
栗海棠觉得心脏都快跳出嘴巴,她竟然看到一个发如白雪的翩翩公子。
雪发披散身后,苍白无色的俊脸微露寒色。明明能迷倒众生的俊朗容貌却蹙着一对白眉,颜如美玉晕染浓浓的悲色,眼如星辰暗藏几许哀愁。
他不怒而威,虽未说话却让她感到莫名的胆惧,双腿发软又趴跪在地。
“公子恕罪,海棠……海棠……”
“呵!”男人冷嗤,挥手,“你起来吧。”
“谢公子。”
栗海棠慢慢站起来,缠足的双脚疼得打颤儿。她抓着香罗帕遮住自己的半张脸,垂敛双眼不敢再偷看男人的俊颜。
“天下间的药铺子从未卖过名为后悔的药。死到临头时才知后悔,迟了!太迟了!”
男人抚琴悠悠的叹息,如炬眼眸远眺夜幕下熊熊烈火中的祭祀台,此刻心绪复杂。百年间,八大家族坑害了多少好姑娘的性命,莫心兰不会是最后一个。五年后,不知道谁家的好姑娘要步后尘成为八大家族坑害的又一个无辜少女。
“你回去吧。”
“公子,你果真不愿救救小兰姐姐吗?”
“迟了。她已经升仙去侍奉八大家族的祖先们。”男人弹出最后一弦音,看向发呆的小姑娘,“你叫海棠?”
“是。”
栗海棠回神,福了礼,“我是栗氏族的,家住栗族村,家父……”
“我知道你。”男人打断她,说:“莫大姑娘曾经与我说起过,你是她最珍视的妹妹。”
栗海棠哽咽着点点头,“是。小兰姐姐曾陪我一起学习走路,教导我识字、学规矩。可我……却没能救得她性命。”
“她认命赴死,与你有何干系。”
男人站起来,走到亭栏边指向祠堂前的祭祀场,说:“你看看那些冷血无情的人们将活生生的莫大姑娘给毁了。你该恨他们的残暴,而不是怪罪自己无能。”
栗海棠回身,没想到站在假山上竟能俯瞰整座祠堂的景色。而刚刚听到的凄厉嚎叫声,就是……
“不!不可能的,我什么都没有听到,我……没有听到!我没有听到!”
栗海棠捂着耳朵突然大哭起来,她一步步后退,几乎要从亭栏摔下去。幸而被一双冰冷的大手抓住臂胳。
温润嗓音残忍地揭开她想要自欺欺人的企图,抓开她捂着耳朵的双手,一字一句地说:“你听到了,那就是莫心兰死时的哭声。”
“为什么?你明明可以救小兰姐姐的,你为什么不救她?”
“因为她认命,她不让我救。”
“可她后悔了!”
“太迟了!”
男人放开双手,同时扯下遮在栗海棠脸上的帕子,一边擦手一边说:“我不会救无用之人。她连反抗命运的胆识都没有,不如早死早脱生,下辈子投胎生在好人家,弥补她这辈子的苦吧。”
“我恨你!”
栗海棠提起裙摆,哭着跑向假山的石阶。
男人冷冷一笑,将香罗帕丢在桌下的炭火盆里,慢不经心地说:“小姑娘,若有一日你步她的后尘,可以来找我。记住,我是活死人,我叫诸葛弈。”
栗海棠回头恨恨地看了眼白衣雪发的男子,掩面大哭着离开。
第5章 天命贵女
逃离无心院从原路返回,没走多远就听到前方西夹道的僻静处传来母亲的哭声和父亲暴怒的吼骂,栗海棠加紧步子提裙小跑过去。
“虎儿爹,海棠是咱的亲闺女,你可不能把她往火坑里推啊!”
闫氏跪在栗锅子面前,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苦苦哀求。
“呸!”
栗锅子气狠狠啐了闫氏一口,挥着烟袋锅子敲着她的额头,理直气壮地说:“你少来替那赔钱货求我。当初生她的时候,我就说女娃子没用趁早溺死算了,你偏偏不肯。如今我养她十年,也该轮到她报达养育之恩赚回本钱孝敬我。”
“虎儿爹,海棠服侍莫大姑娘更衣上妆可是大功一件,日后定能嫁个好人家,少不了帮衬娘家,你也跟着享享福。”
“呸!你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婆娘。嫁个好人家又怎样,她还能把夫家的金银库搬来咱家吗?”栗锅子愤愤地用燃着红烟灰的烟袋锅子敲打闫氏的额头,疼得她捂着烫伤的额头直躲。
瞪着自家缺心眼的婆娘,他又道:“前日,里长大人请来的老仙儿给赔钱货算过,她乃天命贵女,不出两日便能飞上枝头变凤凰。我原是不信的,哪知天大的喜事竟落在她的头上,让我不得不信了。”
“虎儿爹,咱家养闺女不容易,你且再想想。她是个女娃儿,可终究是流着你血脉的孩子呀。”闫氏抱住栗锅子的一条腿,泪流满面的凄凄哀求:“虎儿爹,你再想想,再想想,啊!”
轻轻的啊声从喉咙里发出来时已支离破碎,是一位母亲愤怒又无奈的叹息。十月怀胎,她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跳入火坑呢?
没有狠心的亲娘,却有狠心的亲爹。
栗锅子叼着烟袋锅子猛抽一口,呛鼻辣眼的烟气直接吐在闫氏的脸上,指着她的鼻尖命令:“你给我去把赔钱货找回来,否则……否则我休了你!”
“虎儿爹,你不能,不能啊!”
“哼!没个见识的婆娘,你怎不学学莫大姑娘的亲娘老子,难道莫大姑娘不是人家的亲生闺女吗?人家识大体懂大义,你怎就不能啦。枉费你出身闫氏族,真真丢闫氏族的脸。”
栗锅子膝盖一弯撞在闫氏的胸口,迫使她不得不放开抱住他一条腿的双臂。他冷哼着转身,就看到气喘吁吁、梨花泪雨的小姑娘。
“爹,你要把女儿推到哪个火坑里去?”
顾不得提袖抹掉脸上的泪水,栗海棠盯着父亲瞬间僵硬的老脸,气息不顺地质问。她想走过去扶起母亲,但双脚像生了根一般扎在地上沉沉的。
栗锅子打量她脏污的裙子,又见她罩头遮面的雪绉纱也不知所踪,一股怒气腾然而起。他几步窜到她的面前,扬手就是重重的一巴掌。
“啪——!”
巴掌声在寂谥的西夹道里显得异常响亮。栗海棠偏着头,闭上泪眼感受左脸颊火辣辣的痛。从小到大,挨打已是父亲最轻的发泄方式,她永远要默默的承受着,因为她是赔钱的女娃儿。
“虎儿爹,你别……”
闫氏跪爬过来抱住男人的一条腿,心疼地看向半边脸红肿的女儿,又乞求地哭诉:“虎儿爹,你再想想,成不?”
栗锅子恨不得咬碎自家的婆娘,真真是死脑筋。如果不是给自己又生个老来子,他早休了她,赶回她娘家去。
“娘,别求他。”栗海棠擦擦泪水,挽扶起伤心欲卒的闫氏。她看向栗锅子,乱糟糟的心反而平静下来。
“爹,你想卖掉我吗?”
“说什么卖?我是卖自己亲闺女的人吗?”栗锅子吹胡子瞪眼,叼着烟袋锅子咂吧一口,说:“里长大人请来的老仙儿给你算过,你是天命贵女,日后要升仙成神。老仙儿还说……”
话未说完,就听到身后传来里长的一声吼。
“栗锅子!”
“嗳!里长大人,我在这儿呢。”
栗锅子屁颠颠地转身跑到西夹道出口,向着里长恭敬作揖:“里长大人有何吩咐?”
里长高昂着下巴,蔑视地瞟了眼卑躬陪笑的男人,视线移向不远处的母女俩。
“族长和族长夫人要瞧瞧你家闺女,你且领着人跟我一同进去吧。”
“是是是。里长大人,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