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谨坐在临时搭起的军帐里翻青城的大事记,但翻遍了近百年的,都不曾发现有过瘟疫横行。此外,这次青城瘟疫的症状也与大端有过记载的十几次瘟疫大相径庭。
曾经采取过的办法,几乎都是无功而返,死亡人数每天都在疯狂增加。
“殿下。”沈姣掀开帘帐,轻声唤道。
裴谨闻声抬头,看见沈姣时立刻放下手中书卷快步走来:“这里离疫区太近了,你身子弱,何必巴巴地跑来?”
“我小时候曾见过父亲治理瘟疫,虽然情况与如今未必相同,但也算有过经验,或许能帮助百姓一二也未可知。另外,我带了一个人来。”
沈姣拍了拍手,暗卫便将那年轻男子抬进帐中,年轻男子看向裴谨:“王爷,小人斗胆请问一句您是否真心想要治理瘟疫?”
裴谨负手而立,眼神坚定:“这些都是大端的子民,都是青城的百姓,本王既然来了,便不会坐视不理。”
“有王爷这句话,小人就放心了。小人乃是灵州的一位医者顾启,自小便跟随父亲学习医术,几年前灵州一场瘟疫夺去家父性命,便自此专攻此道,希望能解救更多瘟疫缠身的百姓。”
顾启费力地撑起身子:“在研究中,小人无意间发现灵州的那场小瘟疫并非天灾,实乃人祸。所有灵州引用过某一处水源的百姓均感染上瘟疫,而其他人却无事。”
“你怀疑是有人污染水源?”裴谨蹙紧了眉。
顾启猛咳两声:“不错。而灵州之所以能够安然消灭瘟疫,原因不在于官员和医者的共同努力,反而是因为对方尚在实验中,不愿打草惊蛇。此后,小人一直留心,因为知道必然会有大爆发的一日。”
“你已经有了怀疑对象是吗?”裴谨继续问道。
顾启点了点头,目光饱含仇恨:“北边的褐人,夏日在灵州对面的水草地安营生活,冬日便随着茂盛的水草迁来青城一河之隔的地界。灵州事发是夏日,如今虽还未入冬,但若我们并无解决办法,褐人便会一举攻城,切断水源,来制造他们拯救万民的假象。”
“眼下的当务之急便是遏制瘟疫,不能让民心有所动摇。我曾和父亲瞧过治理瘟疫,当时所用的是石灰粉来四处播撒预防,不知道现在还有用吗?”沈姣急得攥住手。
顾启抿了抿唇:“这一点在所有瘟疫中都是通用的,但除了隔断源头,采用药物救治以外,更重要的其实是民心。王爷应该比我清楚,一旦褐人攻城,我们绝无还手之力。两位信任我么?”
裴谨和沈姣相视一眼,颔首示意。
“药物治疗终归是需要时间,但是信念的效果却立竿见影,我需要二位的一些血。”
城外很快搭起一个简陋的祭天台,由城中执掌祭天的官员简单地进行了祭天仪式,紧接着换了沈姣和裴谨站上祭天台。
裴谨朗声对着由官府组织而来的村民们道:“今日,裴谨携夫人沈姣,愿意以皇室血脉祈求神明佑我青城,祛除瘟疫重归安宁。”
言罢,两人分别握上插在祭台中央的刀刃上,由着血液顺着刀身向下流淌,滴在底下放置的一个大盅里。
顾启坐在担架上,命人把按照他要求熬制好的药抬到众人面前,将大盅里的血倒进药中,冲着村民们道:“只要诸位饮下此药,神明必然护佑尔等不受瘟疫侵扰。”
这些被瘟疫吓得已经惶惶不安的村民们争先恐后领了药喝,已经被隔开的感染者也都皆尽喝上了药。
裴谨看着祭台下面百姓安心喝药的情形,拿过药粉和绢帛替沈姣包扎起来。
他拉起沈姣的手,看到贯穿整个手掌的伤口时,还是没忍住心疼起来:“疼吗?”
沈姣摇了摇头,也把他的掌心拿起焦急问道:“殿下疼吗?”
裴谨微微笑了起来:“手伸好,不许乱动,否则就晚上和你好好谈一谈。”
沈姣蹭地红了脸,把手向后缩了缩,另一只手拍在裴谨肩上道:“还说!”
裴谨看见她脖颈用头发挡住的一块红痕,抿唇安心替她上药:“我舍不得了,回去叫厨房替你炖些滋补的汤羹。不知道顾启有没有坐胎药的好方子,我也去替你讨一副来好不好?”
沈姣见他越说越没个正形,便把手抽回来,这才发现手上的伤口已经全然包扎好了。她平日怕疼,上药时涂药粉的过程最难捱,这次居然半分感觉也没有。
再看向裴谨,果然见他略有得意之色:“上次涂玉兰膏的时候发现夫人怕疼,如今这个法子,夫人钟意么?”
沈姣不轻不重哼了一声,别过头不看她。
夜间,裴谨收拾好了简单的行装,和顾启一同前往了青城的水源尽头。
他们这一行人顺着瘟疫爆发处的水源一直向上追溯,直到在这条河流经的一个小水洼里看到了堆积着的新鲜牲畜的尸体。
“他们倒是打得好主意,难怪迟迟不肯迁道青州对面的水草地,只在上游逗留。原来是把这些牲畜的尸体都放在一起,故意污染下面的水源。”顾启握紧了担架边儿怒道。
裴谨沉默片刻,看向顾启:“你们处理水源,剩下的我来做。”
待顾启他们将水里的牲畜尸体清理干净时,裴谨已经骑着马儿回来。
“怎么样了?”裴谨拽住缰绳问道。
顾启点了点头:“牲畜已经处理干净,但是水源只怕起码一个月不能够使用。好在青城附近也有别的水源,城中又多用水井,虽有些费事,但总归不至于为水所困。王爷是去做什么了?”
“替褐人做了个迁移的决定。”裴谨抬眸。
第44章 阿坝吉
裴谨话音刚落, 就见远处开始燃起点点火星,继而冒出些许浓烟直冲天空。
“比起靠他们的良心保证青城水源不再被污染,倒不如逼他们不得不使用青城的水源。”裴谨调转马头, 踢踢踏踏地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身后暗卫抬着顾启上了马车,一行人消失在夜色里。
第二日,褐人果然被迫迁入青城对面的水草地, 开始游牧生活。
也是从这一日起,青城的瘟疫开始有了好转的迹象, 伤亡人数在缓步降低, 各项措施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先前的肃杀颓靡的风气随着瘟疫的逐步好转,消弭于无形。
再三日,裴谨离开京都的路上放走的信鸽带来了好消息。
陆方砚按照他的意思秘密入京, 潜入皇宫偷偷见到了皇帝, 皇帝病入膏肓难以行动,却将藏起的兵符和玉玺交给陆方砚带来。
意思不言而明。
“这意思便是荣妃和五皇子偷偷挟持陛下,只等陛下宾天便要夺权么?”沈姣看着裴谨手中的绢帛问。
裴谨将绢帛在蜡上点燃烧尽:“他们迟迟不肯对陛下动手而要折磨他,必然是因为没能找到玉玺和兵符。一旦发现东西不在, 一定会直奔青城。所以在此之前, 我们要先攻上去。”
“殿下想怎么做?”沈姣双手按在裴谨肩头。
裴谨伏在她耳边道:“我会同陆方砚连夜调兵北上,但未免打草惊蛇, 得靠你在内做出青城一切无恙的假象来。陆方砚还说魏绵托他带来了部分青甲卫和一副暗器,是送给你的贺礼。”
“难为她还惦记着我, 到时见了她我要好好谢她这及时雨。”沈姣微微抿唇。
裴谨环住她:“道理我都明白, 可是还是放心不下你。褐人就在对岸虎视眈眈,若知道我不在城中,必然攻城。这个隐患,我是要替你想办法除去的。否则, 怎样也不能走。”
裴谨加重了环着沈姣的力气,在她耳垂的小痣上轻轻一吻。
半月后,青城的瘟疫彻底结束,整个城中的百姓都无比欢腾雀跃,也是这时褐人首领得到了暗报说青城王已经于三日前偷偷出城,城中守卫只堪日常巡视,并不足以抵抗攻打。
“好!”首领将酒杯掷在桌上,乳白色的奶酒倾洒在桌面上,晕开了一片潮湿的痕迹,“上次他们漏夜偷袭,烧了我们的水草地,这次就让他们通通还回来!”
“还回来!还回来!还回来!”底下的褐人们各个情绪高涨,举着酒杯附和。
趁着青城民众正是热闹开心过后熟睡时,褐人们拿起武器,悄咪咪地猫进了青城城门外的密林里。
首领见城门上守卫稀疏,还不时有打着瞌睡的,更是心下得意极了,怒喝一声:“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