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应看着素日衣着配饰寡淡,今日却穿的招摇过市的裴谨摇摇头:“应当不会。这织锦袍子前年就供上来了,您大大小小的宴会都愣是没穿过一次,且看这做工、面料、绣法都是个顶个的拔尖,绝对够隆重。”
裴谨敛声,踏着垫梯心事重重地上了马车。
一路上,小团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常常是张嘴要糕点,闭嘴要喝茶。倒比他这个东宫太子还要娇贵许多。
裴谨叹口气,无妨,左右他才四岁,让一让他也无不可。
为着少让人瞧见,他们的马车一路从京都驶出去,去了与京都依傍而建的陵城。
若说京都以华贵奢靡的酒肆阁楼著称,那么陵城便是以花样百出的商品取胜。
从衣食住行到兵器书籍,无一不是精心挑选才摆上台面,自然价格也都是不菲。
他们从侧门进城,选了个不打眼的地方下了车,一行人便在主街上浩浩荡荡逛起来。
最兴奋的莫过于沈姣牵着的小团子,他年纪小,看什么都是一脸新奇的样子,早就把此行是来给他买小马驹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
沈姣无心别的,眼神就四下扫了扫,预备着待会儿去兵器铺子给沈沐阳买兵器。
吹糖人的、捏面人的还有卖冰糖葫芦的小摊贩把小团子馋的不行,他摇了摇沈姣的手心,瓮声瓮气道:“沈姐姐,彦儿都想要。”
沈姣隔着帷帽冲小团子笑了一声:“好,都给彦儿买。”
她领着小团子往那边的摊位走去,然而目光却一下子凝在发卖奴隶的地方。
数百个奴隶被捆在一根大绳索上,每个人手腕处都挽了一个绳结,蓬头垢面地蹲坐在一边的地面上。
间或有买家来问,便被粗暴地提起推到前面给买家相看。
而其中,有一张面孔几乎让沈姣浑身血液凝固冰凉起来。
“沈姐姐,沈姐姐,我们不买糖人了吗?”小团子奶乎乎的声音在沈姣耳边响起,但沈姣只觉得他的声音远的摸不着边。
她不受控制地走向发卖奴隶的地方,纤细洁白的手指颤巍巍指向那个看不出和其他人有半点不同的奴隶,声音冷得可以掉下冰渣:“他,怎么卖!”
发卖奴隶的人见有了买主,立刻将那人提起来推到台子前面,笑嘻嘻地答道:“小娘子,这样的奴隶原本也就是个五两之数,只是不巧啊,这东西路上摔坏了我们掌柜的一块名贵玉佩。”
说着那发卖奴隶的狠狠在他身上踹了一脚,又扭过头来笑着跟沈姣讲价:“实在是惹了掌柜的生气,发话说买主必要拿出一块相等价值的玉佩才行,这要不,您挑挑其他的。我们这儿还有好些比他……”
沈姣伸手扯下自己系在腰间的一块玲珑玉佩,丢在发卖奴隶的人怀里,冷声问道:“够了吗?”
那发卖奴隶地连忙捧着那玲珑玉佩验看了一番,惊讶于沈姣的出手阔绰,忙点了点头:“够了够了,这都够您再挑几个走了。”
“再挑一个力气最大,打人最狠的奴隶让我一并带走。”沈姣目光隔着帷帽死死地盯着面前那个奴隶,双手在裙边紧握成拳。
倘若说她对郝氏母子的恨意有五分,那么对这个人便有百分、千分。
沈姣绝不会忘记,这个东西是如何在被南阳侯府救回后,同外人勾结陷南阳侯府于绝境。
父亲母亲的性命,为了救她们姐弟赴死的小厮和婢女,甚至那些原本无错却通通被罚为罪奴千里流放的仆从,无数张鲜活的面孔在沈姣面前划过,而后灰败下去。
她,焉能不恨!
发卖奴隶的头领即刻从奴隶堆里挑出一个魁梧健壮的奴隶领上前,小心问道:“小娘子,这是否要替您给他们换身衣裳清洗一番再带走?”
沈姣目光凌厉地扫过那跪伏着的奴隶,朱唇轻启:“我不带走。”
发卖奴隶的头领一头雾水问:“那?”
“绑在柱子上,叫那个身材魁梧的每日打他六十七鞭。若是人要死了,就让医者给他瞧好了接着打。”沈姣扔过去一锭金子。
“打到救不活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裴谨:第一次跟媳妇儿正儿八经约会,我就想穿好看点,没错吧?
沈姣:没错,就是媳妇儿没了罢了。
第27章 女婢
裴谨闻声走过来, 将忍不住浑身颤抖的沈姣转过来捂在怀里。
温热的触感瞬间就在他胸口处蔓延开来。
沈姣隔着帷帽的热泪浸湿了那薄薄一层纱面,然后又浸湿了他的衣裳。
像是一条自山顶蜿蜒而下的小溪,无声奔涌。
他的手隔着帷帽搭在她发梢, 轻轻拍动。
沈姣只觉得天地之间的光阴流逝瞬间就静止了,在她朦胧的泪眼里只能看到裴谨胸前那只六爪金龙的一爪,不是冲她厮杀, 而是握着她的发丝安抚。
那奴隶头子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看到那小娘子看起来非富即贵的夫君凌厉的眼风扫过来, 沉声道:“现在就打。”
那奴隶头子连连称是, 方才被沈姣一并买下来的凶悍奴隶便三下五下将地上跪着的那个绑在柱上,握着竹节鞭一鞭一鞭挥打起来。
被绑着的那个三不五时呼喊出声,嘴里还不干不净说着什么。
裴谨揽进了怀里的人, 眉头微皱:“塞住嘴, 别吵到我夫人。”
奴隶头子不敢怠慢地找了一块脏兮兮的破布,团成个团儿塞进那人嘴里。
喊疼辱骂的声音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奋力要吐出嘴中布团的呜咽声。
一旁的小团子眨巴眨巴眼睛,小小的手将刚买到的糖人踮起脚递上来, 仰着头道:“舅舅, 沈姐姐不高兴吗?彦儿把糖人让给她吃,这样她就高兴啦。”
裴谨摸了摸彦儿的头发, 又拍了拍沈姣的脊背,附在她耳边轻声道:“走, 咱们回家。”
坐在马车上, 沈姣一路都是恹恹的。隔着帷帽,裴谨也知道她的难过样子。
本就水汪汪的一双眼,此刻可不是要哭红了、哭痛了。
他见过许多女人哭,后宫里争宠从来不缺哭闹的手段, 荣妃是,别的嫔妃也是。
他冷眼瞧着,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怜惜的地方,直到今天,他瞧着自己心尖上的人只是无声哭了那么一回,就觉得心口像被刀尖剜过似的,恨不能亲手处置了惹她落泪的人。
裴谨几乎顷刻就下定了决心,同林渺渺和离的事情必须要有个结果。
绝不能任由着皇帝荣妃这样拖延下去,无论用什么方法。
沈姣从马车上醒来时,已经到了威远将军府门口好一会儿,想来是裴谨见她睡过去,所以才没有叫她。
她揉了揉脖子坐直身子,便感觉后头有什么东西掉了下去。
她扭头去看,原来是个绣金线的软枕。
“脖子痛吗?”裴谨宽厚的手掌覆在她脖颈处,替她揉了揉。
沈姣微微摇了摇头,声音却是哑的:“还好,只是略有些酸软。”
“小团子呢?”沈姣环顾车厢,发现一向活泼吵闹的小团子没了踪影。
裴谨答她:“回来路上路过长公主府,就顺便把他送回去了。”
说罢,裴谨挑挑眉:“你倒有心思担心别人,今日的事,不打算解释解释吗?”
今日的事……沈姣垂下眼。
然而还不等她想好说辞,裴谨却敲了敲她的眉心:“傻子,对我,你不想说的事情永远可以不说。不用这么为难的样子。”
沈姣微启朱唇,却不知该如何回应裴谨,只能跟着他下了车,并肩走进将军府里。
走到一半,裴谨忽然停下脚步看向她:“有件事我倒忘记同你说了,赵应瞧着沈将军也没带多余侍从来京。怕你被挽青伺候习惯了,一时找不到得力的人,所以替你选了些女婢。想来,现在也该到了。”
“我一向自己动手惯了,不习惯叫人伺候在身边,只怕是要辜负赵公公的一番美意了。”沈姣有些为难地回看过去。
“无妨,先看看吧。或许就有想要留下来的,也说不定。”裴谨微微一笑,替她在前面开路。
这话听着……倒像是胸有成竹,肯定她会有想要留下来的婢子似的。
沈姣无奈跟进屋子,只见大堂内站着两排共十个女孩子,约莫都是十五六岁的样子,扎着两个羊角髻,安静地垂首立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