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臣受这五十廷杖不死,陛下是否即刻允准臣和离?”裴谨对上皇帝冷得吓人的眼神,心中却无半分退意。
“若你熬得住,朕自然考虑!就只怕你坚持和离的心意尚不足以撑过二十棍。”
皇帝轻蔑地扫过裴谨面容,少年人总是如此自信满满,却不知当真痛起来,还能不能这样坚定。
“与陛下无关,撑不撑的住,是臣自己的事。”
皇帝哂笑一声,随即冷下脸:“带他去。”
老内侍只好引着裴谨在殿外行刑,两个近前侍卫各执一根手臂粗细的木棍,轮番在裴谨肩骨、脊背上抽打。
一声接着一声,打得越重,声音越闷闷的不怎么响。
不过十棍,裴谨额上便布满细密的汗珠,顺着脸庞滴在地上。
“殿下啊,您就和陛下服个软。太子妃到底是荣妃娘娘亲自替您挑选,陛下钦点的,您如此岂不是打陛下和娘娘的脸么,陛下怎么肯?”
然而裴谨始终咬着牙,一言不发地挨着。
很快,又二十棍过去,裴谨脸色渐白,额间的汗珠也由小变大,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殿下,皇后娘娘当年拼死才保住了您,您就算是不顾及自己,也该替皇后娘娘在天之灵想一想啊殿下……”老内侍急得跪伏在裴谨身边,语带哽咽。
可是裴谨仍然半点服软认错的意思都没有。
又十棍之后,裴谨身上的衣袍已经被血水浸湿,每逢木棍落下便能听得湿衣服被砸出水般的声响。有几处更是已经血肉模糊,黏连的木棍落下来便难以抬起。
眼见着裴谨已是强弩之末,老内侍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乱窜。
“恒阳长公主到。”不远处传来小黄门的通报声,老内侍如蒙大赦,连忙去迎。
一见到长公主,便扑跪过去:“长公主,您快劝劝殿下,这再打十棍只怕是要性命不保啊……老奴如何对得起已故的皇后娘娘……”
“先起来,容孤去看看。”长公主伸手扶起了老内侍,径直朝殿外行刑的地方走去。
众人见长公主驾临,只得暂停了手上的刑罚,跪下来问安。
长公主看到裴谨背上一片血肉模糊,难掩眼中痛心之色,蹲下来拿手帕替他擦去脸上汗珠:“傻孩子,这是做什么?什么能比你的性命更加要紧?”
裴谨刚要张口,就被长公主用手帕掩着塞了一粒丸药堵住。
屋内的皇帝听没了响动,背着手踱出来,勃然大怒问道:“怎么不打了?”
长公主拍了拍裴谨的手背,立刻起身:“陛下今日好生威风。”
皇帝扫过长公主的脸,盯了半晌,才道:“你今日才回京,晚上便进宫,路上着实辛苦了。”
长公主凌厉神色未退:“倘若臣妹不来,陛下怕是要活活将谨儿冤死。燕城、滨城一事,陛下可着人查验过?若陛下没有,臣妹倒是带了东西来供陛下一观。”
长公主身后的两个内侍,闻言捧上两样东西,一个是块甲骨,一个是块奇石。
长公主拿起甲骨,用手帕细细擦拭上面的灰尘,就见原本光洁如新的甲骨显出“得天所助,惟太子耳”八个大字,另一边奇石也是如此。
“陛下不用疑心,这是臣妹此次进京路遇燕城、滨城时下头仆人捡到的。听闻当时两处民众多有捡到这物什的。照理说,滨城少有龟类,百年甲骨更是难得一见。何至于遍地都是?其中怕是大有蹊跷。”
皇帝捏过甲骨,在手中仔细摩挲:“你说的不错。可朕并非因此惩处太子,是太子求朕准他和离才执意要挨这五十廷杖。倒是该问问太子,此刻还继续吗?”
此刻气息奄奄的裴谨却抬头,眼中坚毅之色不减,望着皇帝道:“还有十棍,继续。”
最后这十棍打得格外艰难,每每落棍,便要带起一些血肉。每一棍,都更胜从前十倍疼痛。
打到最后,连皇帝都心生不忍。可裴谨不止不曾求饶,甚至一声都未吭过。那倔强的模样,和他母亲当真是一模一样。
十棍完毕,裴谨强撑着身子从刑凳上起身:“臣,谢陛下。”
皇帝怒不可遏地甩袖离去,长公主急忙叫人搀住裴谨,塞进自己府上的马车。
马车上,长公主忍不住出言责怪:“今日若非方砚加急来接我,你当真是要把命都丢在这里才甘心吗!”
说罢,长公主叹了口气:“东宫里旁人的耳目太多,你伤重之事不宜外传,还是先同我回公主府将养几日,再另做打算吧?”
“不了,姑姑。”裴谨闭着眼靠在马车一角,微微牵起唇角:“还有人在东宫等我,我不想让她等太久。”
第17章 打算
裴谨回到东宫时,着实把赵应吓得不轻。
他早料到主子这趟进宫,没什么好事,但却也万万没想到弄得这样狼狈。
把人从恒阳长公主手里接过来的时候,赵应心都凉了半截。
长公主别的亦没有多说,只是嘱咐他不要张扬,尤其是伤势情况不能外泄。
赵应心里也很是明白,东宫有所损伤,就是皇室有所损伤,传出去轻则流言纷纷,重则社稷动荡。
他是看着裴谨长大的,从那么丁点大,走路都会跌跤的奶娃娃到现在这个处理事情毫不拖泥带水的年轻储君。每一步怎样走过来,他也许比陛下知道得还要清楚。
趁着夜色还深,他着人挪进书房,悄悄请了医者来瞧。
医者剪开裴谨黏在血肉上的衣料时,赵应红了眼:“殿下您这是何苦?徐徐图之也不是不行,您却明知道圣上犯疑心,还要往上面浇一把火。若是今日陛下不松口,您可怎么办?”
裴谨趴在榻上,身下垫着软枕,两臂交叠着抵住下巴闷哼:“徐徐图之?图到什么时候?再图下去,别说心了,你主子连人都留不住了。”
久浸在血水里的衣料,湿哒哒地黏在身上,去除时便格外费劲。一个不小心,便是连着皮肉一起揭下。
医者已是千般万般的小心,却架不住裴谨身上伤势之重,少不得三五处连皮带肉的揭下来。
进出给医者换水、擦汗、递药的小黄门往来不绝,裴谨皱了皱眉:“弄这样多人来做什么,是生怕吵不醒姣姣吗?撤了撤了。”
赵应摊手道:“书房离您内室那么老远,哪里就吵到沈姑娘了?”
裴谨仰头:“孤说能吵到就能吵到!”
“好好好,是是是。”赵应向门外努了努嘴,小黄门们便放下手中物件,挨个出去。
期间有几个动作声音大些的,少不得又被赵应说上一句:“殿下说了,悄悄地走。”
小黄门们只好蹑手蹑脚地向外退,走回自己当值的房子时,倒跟三伏天里走了一遭似的汗流浃背。
第二日晨起的梆声刚响过,裴谨就把迷迷糊糊地赵应唤进来。
“替孤更衣。”
赵应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照着往日的样子给裴谨拿了锦袍,却被裴谨打断:“今儿去校场。”
“校场?一清早您去校场做什么?您这伤还没过一宿呢。”赵应话一出口,就一拍脑袋想起来了。
昨儿临走前,裴谨嘱咐了他一句约沈郎君今日去校场。
“这原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儿,老奴去告知沈郎君推迟两日,也不要紧的。您才上过药,那伤口才稍微有点凝固的样子,再穿上着紧紧的练武服,可得勒坏喽。”
裴谨没说话,瞅了赵应一眼:“孤是使唤不动你了?”
赵应幽幽叹口气,心道:哪能啊。
手上只好放下锦袍,换了黑色的练武服来,连带着束袖,抹额一类都拿过去。
裴谨只能勉强下地,穿衣服又费了不少时间,坐着步撵到校场的时候,沈沐阳已经射完一壶箭了。
沈沐阳见他来了,也不行礼也不问好。
从另一壶里抽了一支箭搭在弓上,咻得一声正中靶心,回过头来看着裴谨的眼神里像是充满了警告。
合着是把自家主子当靶心泄愤了呗,赵应心里这样想,嘴上没敢说。
这沈家小郎君自打身子好了以后,比先前看着更是孔武有力,潇洒俊朗了。
十二三岁的年纪,看着倒有十六七的样子。
也不知沈家是怎样生养的,怎的子女个顶个的好看。沈姑娘就不必说了,那一副容貌当真是倾国倾城,万里无一。光站在那里,就不知道能勾走多少郎君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