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是应了人算不如天算这句老话,纵然是张佩金,念及自己被一路畏畏缩缩的灵鸡公反水心里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陈玉楼小神锋在指尖细细盘过一遍,再张口就好似已经有所盘算:“照这么说,灵鸡公给出的消息倒是个重要的部分了。”
攀崖虎此刻耳朵里哪还容得下灵鸡公这三个字!
“等老子见到了捉个活的用泥巴糊了钉死到架子上在太阳下面暴晒七天七夜,好给大帅与总把头解心头之恨——”
第二次了。
“没轮到你说!”张佩金不由分说抬手就是一巴掌,直打得攀崖虎一个趔趄,半张脸都火辣辣地疼。
“是!”攀崖虎原地立正死命接下一掌,长了脑子当下就神思清明,“谢大帅!”
若是张佩金此刻不教训,万一陈玉楼记下来,到时候自己挨的教训可就不是一巴掌这么简单了。
“哎哎哎张参谋,攀崖虎兄弟也是好心,没必要没必要。”陈玉楼稳坐原地象征性伸伸手,话都说到这儿了,打也打过了,总也该他一拦以示友好。
“不过陈总把头,这灵鸡公反水反的没什么道理啊?”张佩金话锋一转,嘴里就多了几分锋芒。
“怎么没有道理了?”
陈玉楼呵呵一乐没有接话,其中弯弯绕绕他心里门儿清,可到头来仍是不想点破。
反倒是原本靠在岩壁上合目休养生息的鹧鸪哨突如其来开了口。
“搬山魁首素来只求雮尘珠,怎么今天也开始管这事了?”
张佩金闻声也是一乐,双眼紧接着就去找陈玉楼,心说这魁首一路分文不取,涉及政局之事也从不过问,怎么此刻突然张了口。
陈玉楼在黑暗中沉默。
“我搬山只是不愿趟国民政府的一滩浑水,并非看不清楚。”
鹧鸪哨仍靠在岩壁上仰头,声音自面罩中传来,更多几分沉闷。
“愿闻其详。”
“早先入遮龙山时张参谋也看到了,遮龙山白天归唐继尧活动,晚上归响马活动。张参谋是明白人,又在唐继尧手下剿过匪,此间多少利益瓜葛也不必听我一个外人细讲吧。”
“魁首是说,那灵鸡公本身就与唐继尧手下的巡山小队有所勾结?”
“也不一定,不过想罢当初张参谋剿匪的时候,给遮龙山响马吃了不少苦头吧。”
张佩金当下就哑了火。
他突然想起当日初到寨中灵鸡公上上下下打量自己的眼神,心里一阵打鼓。
如果真是这样,便不能说陈玉楼手下响马调教无方反了他这个盗魁,倒是遮龙山响马本就与唐继尧有所瓜葛,彼时又见要从旁协助自己这个剿匪大帅气不过才反的水。
鹧鸪哨讲的正中靶心。
陈玉楼隐在暗影中的唇角径自勾出片缕笑意。
鹧鸪哨虽素日里不愿多讲,可到底是个心思通透之人,自湘阴到云南再入遮龙山,其间人情世故他并非不懂,只是不愿牵涉其中。
可今日他突然开口,说到底也只能解释成要维护自己这个卸岭总把头。
此刻若不点破,旁人便要讲是陈玉楼这个响马盗魁初入云南大败又财迷心窍非要二入云南,难以服众,这才逼得手下反了水。
黑脸鹧鸪哨已经唱过了,这会儿该他唱个白脸。
“诶,哨兄,看破不说破。”
陈玉楼从黑暗中摸索出来,打算拍拍鹧鸪哨肩头以示安抚,在张佩金面前摆出个深明大义不惜被世间人泼脏水也要留住他这个军中兄弟的姿态,可指尖落在鹧鸪哨肩头时不小心剐蹭过他脸上面罩——那面罩好像开了条缝。
洞口没什么瘴毒,鹧鸪哨将面罩开了条缝,悄没声往口中塞了颗红奁妙心丸。
刚开始他还怀疑许是洞中含氧量不够高,自己从戴上面罩后便一直觉得胸闷。可后来细观左右只有他一人有症状时就已经暗道不好。
母亲是他眼看着发病,然后一点点衰弱下去的。
挡在他身前的一堵墙变成一张帘,再从一张帘变成一张纸,再后来就连这张纸也变得透明。
最后,就彻底消失了。
最开始的时候只是间歇性胸闷,而后渐渐演化成长时间气短不可剧烈动作,人由不能跑跳到不能站立再到只能平躺着喘息,最后就连平躺着也熬不过去了。
若真发病,此刻也只是开始,他只需靠这红奁妙心丸降低身体需氧量的效果暂时先顶一顶,便可熬过眼下。
“依我看,不如来个将计就计。”
陈玉楼口中对话仍在继续,只是放在他肩头的那只手不仅没有松开还用力按了按,好暗中给些支撑到他躯干。
“陈总把头的意思是?”
张佩金此刻一心思索抗唐之法,并未注意陈玉楼与鹧鸪哨这边暗流汹涌,开口便问。
陈玉楼以手中小神锋一点身后漆黑洞口,忽就笑了:“既然栈桥已经铺好,就请灵鸡公带着唐继尧手下的先遣小队进来走上一遭吧。”
那洞中的长虫也该开开荤了。
第29章 请君入瓮
殉葬坑外,子时已过。
张佩金带众人在洞口加筑火把,又给栈桥两侧各添些火烛,临走想了想又留团篝火痕迹,硬生生造出副陈总把头已经带卸岭盗众大张旗鼓下洞倒斗的架势。
卸岭力士一部分随陈玉楼去坑道中那片石树森林隐身埋伏,另一部分则靠蜈蚣挂山梯下去那黑逡逡的洞中,沿长虫无法近前的范围靠山岩也布置了几处火把。
鹧鸪哨在他们排兵布阵的功夫自己拣了块漆黑角落将注意力全转移到体内,依术呼吸吐纳,以求方才服下的红奁妙心丸早些起效。
众人藏身即罢坑道立刻就沉寂下来,只留沿栈桥与石壁所设星点火把燃烧着噼啪作响。
光线明灭。
鹧鸪哨仰面合目卧倒,远处晦暗火光穿过眼睑落下一片暗粉色。
他眼前慢吞吞掠过个人影。
陈玉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摸了过来,轻轻在他肩头拍了拍。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鹧鸪哨卸了力,只睁开眼看陈玉楼,径自动了动喉结。
“你呀胸口跟挂了风箱似的,隔大老远都听得见。”陈玉楼往他手心拍去一个水壶,声音又低了几分,“兄弟可还行吗?要不要马兄给你看看?”
“行。”鹧鸪哨轻微点了点头,将水壶举去唇瓣给自己猛灌几口,切身感知到氧气一缕缕涌入胸腔——红奁妙心丸开始起作用了。
静默。
陈玉楼只能隐隐约约听见又从洞口传来吃“脆皮葡萄”的哔啵声。
从坑道转弯处传来蛙鸣。
先遣队到了。
灵鸡公自己也不知陈玉楼他们究竟是如何一道一道打开这些机关暗道的,只是一路循迹而行。也幸好唐继尧先遣队不舍昼夜地追,这才能找到些蛛丝马迹,一路过来倒也算顺遂。
可今日不似以往,他自入洞起就已经开始惴惴不安,满脑袋都是几日前随哨楼金三人下遮龙山洞时的可怖情形,畏畏缩缩只想往队尾跑。
鹧鸪哨眼见百来人人手一只火把一个面罩稳稳戴在脸上雄赳赳气昂昂往这边走,队伍哩哩啦啦排出去十几米,轻重武器装备都是清一水的法国货。
“嚯,一个小加强连啊。”陈玉楼背靠石树感慨一句,到了还多分欣慰,“这装备,唐继尧倒还挺给我面儿。”
眼见先遣队曲曲折折走进石森林,领头那人扯着灵鸡公粗声粗气嚷:“你带路走了这么久,人呢!”
许久不见,灵鸡公仍是那副看人下菜碟的猥琐样儿,此刻紧走两步去洞口,抬脚踢两下立在洞口的蜈蚣挂山梯,转身恭恭敬敬向上一拱手:“军爷,您别急啊,这不是就来了。您看这梯子,就是传闻中的卸岭秘械蜈蚣挂山梯!梯子都在这儿摆着了,您还愁找不到卸岭的人与那张贼吗?等找到张贼与陈玉楼取了项上首级,功劳可都是您的,金银珠玉要什么没有啊。”
谁不爱听好话呢。
领头军爷听他口中一张大饼画得溜圆心下很是受用,此刻英姿飒爽向身后一招手:“走!”
鹧鸪哨隐于石树枝头,眼睁睁瞧这一队人鬼迷了心窍,凭借方才设置好的蜈蚣挂山梯头也不回就往洞穴深处去。
大家都目不能视,陈玉楼立刻一跃成为其中最敏锐的那位。
先是脚趾踩在梯子上当当当响做一片,直待最后一位下到了洞底又逐渐变成踢踢踏踏谨慎而小心的碎步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