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不乐(8)

嬷嬷沉默。

“怪不得,怪不得有小人作祟。典春在我身边伺候的时候,又是旱灾频发,又是削藩,八王叛乱,鞣苒挑衅,甚至二哥遇刺身亡,姑妈病中去世。这样看,我俩八字确实不合。”

“殿下乃龙女,怎会是小人。”

长乐看着她。

嬷嬷解释:“春娘娘也不会是。冲撞了春娘娘的人是个粗手粗脚的宫女,已杖毙了。其实太后也常担心殿下,又怕殿下遭受更大的议论,左右为难,常常诵经求解。今日前来,也为了一事。殿下,太后让老奴带一句,还是尽早回沈府吧。母亲都是为儿女好。”

“母后为了我不再被参,一连多日未来见我,还劝我早早回沈府,女儿真是感动。”长乐低头认错,“嬷嬷劝导的是。金环,好好随嬷嬷在宫中伺候,好好伺候我未来的侄儿。”

“老奴,告退。”

长乐抬头看看整个由四方院子圈起来的天空天,密云低沉。

“我的天空……从来都是方正的。”

即使有时洋溢着闪光的亲情,那也由她的误解和自作多情所虚构而成的。曾经她因害怕而去讨好;因渴望而去做着无烦恼忧愁的“明珠”;又因愤怒而张牙舞爪。拿自己去臆想他人,始终在意的是别人的看法,始终被套在规矩中,始终未为自己而活。

此前她还在冥思苦索着自己的堕落会对那些人造成怎样的报复,可是所谓的妥协不过是近乎腐臭的体验,犹如一把切断人生意义的利刃,让她拥有的是土崩瓦解的自己。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她太弱了,没有反抗这个世界的勇气。在她心中一直留有退路,总厌恶自己公主的身份却又仗着这层身份给予的后路,胆大妄为,忘了这份疼爱并不是固定不变。依附另一个人的妥协只会让她提前了却一生。

现在,昭然若揭的现实打碎了一切,她的逃避、妥协并不会换来任何改变,只会换来既定的命运。生在宫中、只适合接受金银奢华爱抚的皇室会甘愿安息在命运的污泥里?

二哥没有,姑妈也没有,她也不会有。

各委蛇

昨日黛蓝的天失去平静,变得浑浊幽深。前仆后继的雨掠过檐角,穿入门窗。

太监冯腾领着太医走动温炤面前,风呼啸而来,甚至能感受到夹在其中的雨。

“陛下,风凉不能多吹啊。”

“无妨。”

肆虐的狂风将温炤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在肆虐的狂风中体内的燥意有了缓解。

冯腾朝身后的陈院使使了眼色。

“陛下,这是微臣近日来关于库房药材的整理。”

冯腾递上去,温炤掀开一角。

“药库药材出入均有明细,冯公公送来的金缕香熏球,里面的香料虽然气味独特,但细细分辨皆是沁人心脾,清神醒脑的香料,只不过配方法独特,应是独门家传。其实,内宫所用的熏香尽由贴身宫女所制,意在独特无二。”陈院使不敢抬头,接着道,“都城自十月来,天气燥热,内火上升,实属常事。只是陛下登基以来,通宵达旦,勤政为民,湿气侵入多时,恰遭郁气突生,热毒阻身才气短昏厥,此事实属微臣失职。”

温炤的神色如昏黄烛光,晦明不清。他审视慌忙跪下的陈院判,良久,声音好似从层层雨幕中传来:“下去吧。”

等陈院判离开,屋内的风似乎更大了。冯腾的脸快被风吹僵了:“陛下,今逢秋冬相换,天气多变,阴雨绵绵,这寒湿加重,不利圣体呀。”

回答他的是一本飞来的奏折。

冯腾闭嘴,老老实实处理奏疏,再回来,窗前的人已到椅子上闭目养神。在风的呼啸中,他犹豫到底关不关窗,最后决定不动。

凭他还为数不多的良心,圣上是他服侍两代皇帝里最亲力亲为的,也最容易伺候的。可以说,除了朝堂上的事,圣上对其他看得很淡,只要不踩在那条线上,什么事都没有。那日气昏厥了也是冯腾头一遭见,吓得半夜都做梦自己在皇陵被丁怿耍得团团转。

其实这点对于做奴才的来说,真是比伺候先皇轻松。虽然他并不如前祖宗丁怿那般在先皇面前主事,但也可以说混过,可伺候那么多年,别说线了,他连先皇的半个心思都摸不准。有时候先皇喜欢别人猜中有时又不喜欢,这个度让他整日提心吊胆,毕竟一个机灵能让你升天,同样一个机灵就能让你下地府。

冯腾感慨自己如今的美好生活,瞅瞅肚子上又增一圈的肥肉,就有一点弄不明白,为什么每一个圣上搞黑事,都要让他在旁边伺候?

难道……

冯腾摸了把脸,又白又嫩,确实比那个黑心肠的不人不鬼的纯善多了。

“凤华宫那如何了?”

冯腾身子一恭,答道:“皇后给春美人抬到嫔位,赐了些丝帛金玉,还叮嘱了太医院,瞧着,倒是挺高兴的。”

“俪坤宫那应该赐得更多吧。”

冯腾不敢接话,琢磨着到底是夸还是讽?

等了许久,又来一句呓语:“当初不该赌气的……”

冯腾彻底埋下头,把自己当做一个会出气的摆设。

陈院判从明乾宫回来,衣服几乎湿透,不敢污秽圣人眼,直接去耳房换衣服,刚为自己倒上茶,自己的徒弟王亦终提着姜茶来了。

“师父……”

他一开口,陈院判就摆了手,简单解释:“圣上心善,并无责骂。经此事,直感年事已高,心乏力衰。”

“师父要回乡?”王亦终放在姜茶,自责,“都怨徒儿牵累师父,让师父担了沈太后的情,才……”

陈院判道:“还乡一事是我一时兴起的决定,与谁都无关。再者你被派遣到沈家医治,也是师父失察才惹来的。你性子直,是好事,但宫里不同,不管你在沈府见到什么,诊断出什么,有些话说不得的。”

“师父莫气,徒儿明白了。”

陈院判摸着胡须,下不了决心在此刻还乡。

“凤华宫的那位给典春这妮子升到嫔位,金珠玉翠源源不断,摆尽了风头。”李嬷嬷将宫里发生的事交代清楚。

剪刀穿梭在花枝间,沈太后问了另一个事:“皇上大婚几年了?”

赵嬷嬷:“天晟十八年大婚,现今也有五年了。”

“五年,一子未有……”

一霎间,长势正好的山茶花统统被剪掉,光秃秃的绿茎散乱地靠在白玉瓶壁上。

“她最喜欢山茶,而我最讨厌的是山茶。吃斋念佛,不问世事的模样在这宫里比谁装得都像,最后呢,照旧是个毒妇。趁着弥留之际给近乎二十的我儿点了个十岁太子妃,是不是该下炼狱啊?我忍了这么些年,她的面子,先皇的面子我全给足了,最后她反倒落个血肉尽灭。你说,认了个不是自己的孩子,是不是要遭报应?”

手指在瓣边滑过。

“那位打的什么念头,谁不知晓呢?”沈太后又问,“皇上是不是否决了选秀?”

“是否决了。”

“看来他的心里除了满口的天下苍生外还能塞下个孩子。”沈太后盘算着,“其他王爷也到年纪了吧?一个个小鸟想展翅高飞直接断了翅膀。我真该庆幸当年是那个毒妇把持后宫……”沈氏轻轻碰触自己的腹部,在快靠近时猛然收手。

“静王前几月与一个民间女子打得火热,说是要以正妃位迎娶。楮王整日修道问天,闭门不出,但给沈驸马送过祭礼,也与长公主见过一面。”

“楮王在皇子的时候,就敢跟着老二混,最后老二死了,他到活下来了,你说这样的人能一心向道吗?既然皇上否了选秀的事,那也不急,再压一年,一年后,给他们各自的后院都添添人。”沈氏向榻边走去,“那个妮子最近不安生,派人盯紧点,或者让陈院判给她开两剂药,吓吓她,老老实实在屋里待着。”

“太后,还有一事。皇上今天召见了陈院判,似乎是咨询身体的事。”

沈太后看向雕花镜前的花瓶。

“奴婢明白。”

案桌上的书被风吹得作响,典春拿镇纸后,看向跪在面前的金环。在让她抬头时,脸上紫红的巴掌印赫然暴露,能看出当时是多重的力气。

“你叫什么?”

“奴婢金环。”

“入宫多少年了?”

“与典春妹妹同年入宫,也是同年一起服侍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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