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不乐(55)

“沈族长今日请你来可不是要不欢而散的,另立君主的主意是大逆不道的。”

沈源嘉道:“但是前有庑瓦逼迫,后有群臣质疑,君位空悬终究是大事,再者只是另立温姓子侄仍是一脉血亲,殿下仍能做国师的。”

“我找你来不是为谈论此事的。”

“哦?这就不知道殿下与我可有何事能谈?难道是要软禁我这个糟老头子?”

长乐轻笑一声:“族长德高望重怎会这般对待,最多也是想多多款待族长。”

沈源嘉油盐不进:“如果殿下答应我刚提的建议,我便更能久住宫中了。”

“若我不答应呢?”长乐已有了怒气。

“能死在这宫里我无憾。”

长乐下令:“压下去。”

先前洒下多少豪言壮语,今日就要受到多少质疑。

“殿下,那贼人也是心狠,一到大军开战时便把……”来报的人不敢说出圣上二字,“……挂在柱上推在两军前,弄得李将军根本无法下令出兵,只得节节败退。今已退到卯同了,再退就是将都城暴露在贼人箭雨之下。将军特送来密信,想求个殿下首肯。”

“绑着那人是什么样?”

“衣衫褴褛,遍体伤痕,头又垂着看不见模样,不过身上穿戴的的确是龙纹的袍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能见到里面的金丝。”

长乐踌躇着,她知道不能再拖,但是看似她有选择事实上并无。

长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好似要用疼痛麻痹自己,她道:“庑瓦没有抓住圣上,那人是贼人假扮。回去告诉李将军,请他放心,圣上早已回宫正等他凯旋。”

“是,臣遵旨。”来报之人快速离开。

长乐蹙着眉,靠在扶把上,耳边似乎盘旋着号角与战鼓,眼前似乎看到一个遍体鳞伤的人向她遥遥伸着手。

她想哭想拉住他的手却丝毫动不了,只能麻木地注视着。

“殿下,大臣聚在殿外。”金环进来,焦急地向她说着。

长乐松开一直攥紧的手,眼中浮现一丝冰冷。

殿外拥拥挤挤聚集着众人,一点不像前几日重病下不来床的模样。

“不知诸位来此何事?”长乐责怪金环,“诸位大臣还病着,你也不早些告诉我。”

金环道:“奴婢前些日子崴了脚,走得慢了点,请各位大臣恕罪。”

一个奴婢又能对着生什么气?

哪怕晒得头脑昏热也要压着气问:“国师,你说圣上早已回宫可否能让臣等一见君容?”

“圣上受了些苦正在静养见不得外人,万一传个风热加重病情你可愿担责?”

在众臣沉默时,一人踏出高呼:“臣愿担责!今日必须见到圣上!”

“放肆!圣上岂是你说见便见,来人将他拉下去廷杖二十。”

“廷杖二十后臣能否见圣上?”

长乐气极返笑:“原来你们一个个拖着病体前来是想逼宫,那更是不能让你们去见圣上。”

“妖女你三番四次阻碍我们去见圣上,就是想谋朝篡位吧!”

“我谋朝篡位还是你们要谋朝篡位,说我是妖女,你们又如何?个个道貌岸然心里打着什么算盘我还不清楚?”长乐直视里面的东王温椟,“东王,沈源嘉同你许诺的事若没有传国玉玺在上面盖印,可是乱臣贼子,窃国之罪。”

东王:“你胡说什么?我何时与沈源嘉商议,明明是你想窃国,从你与章瑞广联合压制圣上起便是叛国窃国,罪该当诛。”

“就算圣上要诛我,我也要先拿下你!今日谁敢踏进这宫门一步,直接诛杀。”

“是!”

等候许久的内侍拿着廷杖将群臣围住。

“我等今日必见圣上!”

也不知谁先扬起拳头,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李侍郎……朱尚书……好你个阉奴胆敢犯上!”

长乐:“将这些贼子赶出去!”

廷杖扬起又落下,新仇旧恨一起爆发,谁也没有先前的斯文完全混战在一起。

金环护着长乐躲在后面,约莫了一会儿见仍是打得难舍难分,建议:“殿下,还是尽早让禁卫过来吧。”

长乐从地上的血迹中移开目光:“禁卫理应早该过来了——不,你派人去把那个老头子抓过来,若他跑了直接抄了他的家。”

人越来越拥挤,有人搀扶着长乐想回去避开,可长乐不愿意,她偏要站着看着这一个个人宛若疯狗的模样。

癫狂、混乱甚至鲜血,她发觉自己的内心在这样的时刻有了片刻的宁静,她想自己快要疯了。

在幻觉之下,她看到远处缓缓走来的幻影。

“圣上到。”

“初儿……是你吗?初……”

“妖女拿命来!”一位大臣抓着廷杖向她袭来却被内侍一掌推开,撞到墙壁之上,头破血流。

禁卫将这些人团团围住,糟乱的一切这才安静下来。

“臣叩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长乐靠着门柱,含笑望着璇初。

受伤的人被送去太医院医治,癫狂的最后是检举的狂欢。

唯一未受伤甚至可以说未参与其中的陶沛在璇初面前解释这一切:“国师这几日强逼着大臣留守宫内,说是商议要事却不允许参与正式讨论,所有的事全权由一人决定。这宫里上下已被沈家把控,出入皆要看沈家脸色,甚至沈家还当着诸位大臣面拉拢,谋划要另立新皇。如此嚣张跋扈、大逆不道,也使我们觉得不能再拖,必须求一见圣上真容,保证圣上安然无恙,但国师一再阻拦、丝毫不信任我等,这才爆发冲突。”

“莫不成你们私闯宫闱也是无罪?”

陶沛跪下:“臣等犯错甘愿受到责罚,但国师有错也应同罪。君位空悬,国师理政这可以说上几分理,可是隔绝群臣、不信不用,此等心态又怎会是一个执政者的良好心态?若国师认为我等无法信任,大可直接罢黜赶回家便了,不必如此羞辱。”

回宫的心情甚至不如宫外,璇初烦躁得皱着眉。

“圣上……”有人附耳过来。

璇初微凝:“厚葬吧。”

“臣恳请圣上裁决。”陶沛再次高呼。

殿外也响起高呼,那些缠着布条的大臣跪叩着,用另一种姿态逼迫他。

“臣恳请圣上裁决。”

吵闹声与入宫时看到沈玦宛若进入自家后花园那般熟稔的不满交织在一起,他就像被人架在火堆之上,汹汹大火已要将他烤制殆尽。

他一一审视着,看到的却是一群鬼怪。

这样千疮百孔的皇宫还有什么好的?

最后沉默的他站起来,走到从窗中斜射进宫殿的光线之中,面容中出现少有的坚定与果决:“今日起大鄢废除国师一职,万世万代永不设此职。”

原本燥热的天转了阴,长乐一步步穿过群臣,走到圣旨之下:“平民领旨。”

璇初想出声呼喊,想抱着她讲述这几日痛苦,可他清楚地看到自己姑妈眼中的疲倦,他又觉得自己的任性即将永远地被埋葬掉,他不能再是个孩子。

天空冒起了下雨,在滴滴落落的雨中,他和她遥遥相望。

倏然宫外传出大捷,有一群人策马奔入。

“庑瓦贼首已诛!”

张骓下了马,将盒中首级呈上:“贼人已除。”

长乐能感受到这声音引起的躁动,但她的心情已经逐渐变成了另外一种情绪。

这几年,她鲜少再在都城见到张骓,也许是因为他对她的怀疑,也许是他厌恶权力的追逐,选择了明哲保身,早早离开这个浑浊的都城。

可虽然他离开了这里,他的一切却从大鄢的边缘传来,一次次振奋着大鄢百姓的心。

长乐说不清自己对张骓是何感情,但有一点她格外清晰,那便是嫉妒。

嫉妒他光明而灿烂的一切,嫉妒众人对他的信赖与需要。

她和他在最开始也许是同类,如今已是物是人非,而今她的真实狼狈也在他的面前展现出来,她能做的仅是挺直背脊,维持一份皇家的矜持。

连绵的雨将皇宫内外冲刷得白蒙蒙的,唯独在这样沉痛而湿润的氛围中长乐才感觉自己拥有表达悲痛的权利。

“姑妈你还是在怨我吗?”

长乐道:“我不是怨你,只是有点累了,想出去静一静。”

“宫里也很安静,你要是不喜人打扰,我可以把他们都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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