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好奇地问:“谢小表哥还了吗?”
金环柔和地看着长乐道:“谢小爷没说不还,只是要我们自己去拿,他站在墙那边不动,让我们在墙上够,红姐姐拿了一次被他羞红了脸。我们不拿他就念上面的诗词,正好念到红姐姐那首……”
“他可真坏,后来呢?”
金环笑笑:“后来……谢小爷翻过墙把纸鸢还了我们,说我们小气家家。再以后,中元节的时候,谢小爷送了我们几个花灯……”
“你说的红姐姐是红蓼吗?她现在怎么样了?我许久没见到她了。”
金环低下头,挡住她脸上的神色:“当初宫里起了疫,红姐姐和柳姑姑都病了,那时殿下年纪小,不记得也是常事。”
长乐想了会儿,记不得身边是否有这个人:“你遗憾红蓼寻不到谢小表哥吗?或许他们下世便找到了。”
金环嗯了一声:“殿下,沈千户应快喝了两杯茶。”
长乐半抱怨道:“我这殿里快要为他备上个杯子了。”
光线从竹帘的缝隙中蔓延在沈玦身上,热燥仿佛对他毫无影响,他安静得宛若屋内的一桌一椅。
长乐看着金环出去的身影,神色不明:“你常常来这少不得流言。”
“母亲还不知,儿子已负责道观的巡察事宜。”
长乐似乎不适应他的称呼:“我已出家了,你来这何事?”
沈玦道:“殿下,工部那群人保住了。”
她平静极了,甚至无动于衷。
沈玦又道:“母亲,他比我们想象的根基深。”
长乐抬眼注视着他:“你为何认为我有能力拉下他呢?”
“凭圣上对母亲的呵护。”
“四哥再呵护也容不得我对政事指手画脚,更不会为我与那些人对峙,我在他心中的存在并非你所想的。”她想到了哥哥。
“正相反,殿下是在低估。”
“难道你认为我随意说一句话,便可处置工部那些人吗?是你太低估朝政了。如今,文臣独大,外戚宗亲势力不显,你我无助力,无疑蜉蝣撼树。若你升到锦衣卫指挥使,倒还能说上话。”
“母亲,是要我取代嵇迟重?”见长乐疑惑,补充,“锦衣卫嵇迟重似乎是圣上还是王爷时招来的仆人,无人知晓他的来处。不过是有了护主之功便被封了爵,任了指挥使。母亲想要儿子取代他,并非什么难事。那日冲撞母亲的赵佥事已被赶出都城。圣上已昭示他对母亲的信任。”
长乐沉思着,她想不明白温煜为何待她不一样。她道:“帝王的喜爱大概像天上的云吧。”
“就算是云,也有掌握阴晴的能力。”沈玦直视她,“母亲越发像个母亲了,一个足够纯粹的母亲。”
长乐回视他。
沈玦丝毫不惧:“如果母亲有孩子,我相信他一定是天真快乐以及纯粹细腻,但是母亲你养得是以后会吃人的猛兽。他的吼叫必须要吓退所有人,不然他只会被囚禁在牢笼中,被拔光所有的牙齿。你心中的愤怒在逐渐被平息,甚至在被另一种母爱所替代。”
“他只是个不知事的孩子。”
“母亲想过为何在重重阻拦中,圣上会被一致举荐,为何在您的母后会在那样紧要的关头被气死呢?身负血海深仇的你,应该足够地怀疑这个世界,怀疑一切。”
沈玦像潜伏的蛇,咄咄逼人的蛇信在她面前探出。
“也许有可能,但初儿依然是无辜的。”
沈玦嘲弄地道:“母亲,可听过爱屋及乌?喜爱可以蔓延,恨为何不能蔓延?可以封妻荫子却不能祸及家人,这样的正确才是真正的善良吗?”
长乐再次被他逼在他所创造的阴暗中,她恼极反问:“你在嫉妒吗?”
所有一切静止。
他看着她,她看着他。
惊沙鹭
“母亲想听怎样的回答?”
他的眼睛像是在寻觅她的破绽,长乐再次道:“我已出家。”
沈玦了然,将姿态放回尊卑恭敬,但是他身上从未有过尊卑,简直是一种装模作样的可笑。
他道:“殿下,你的布棋并不高明,他擢升得太明显了。”
长乐知道他说的是谁:“他们猜到又如何呢?我在内廷。可是你不一样,你应该担心你的沈家。”
沈玦坦然:“所以我才来见殿下。”
“我讨厌你的聪明。”长乐转身回避他,“你若惹火烧身,我救不了你,我无法参与朝政。”
沈玦似乎看透她,他行了礼:“儿子先恭贺母亲亲临参政。”
长乐脸上的含义丰富,他的脸上同样。
目送走沈玦,金环进了屋,对正在沉思的长乐道:“殿下,明夜要过天贶节,秦公公来问可需备些什么?”
长乐带着嗔:“宗亲家宴我以何身份去?”
金环包容着她的小性子:“殿下以何身份去都是应当的,没有谁比殿下最尊贵了。”
长乐仍蹙着眉,很不情愿。
“奴婢请教了秦公公,似乎圣上也不太喜欢,常常只坐了片刻便去清修了。”
不知哪句话触动了她,她近乎无声地道:“那也是清修?”
话落,她想起什么,看向金环。
金环颔首:“恭王也会去。”
宫里的宴会常常是热闹的,每一个人好似角灯面上描画的富贵花,衣冠楚楚,步履轻盈,争相当宴会上的霁月,然而再热闹的宴会也引不起他们半点目光,他们专注的事似乎只有高坐在龙椅的那个人。
佳肴美酒、玲珑美人吸引不了长乐半点兴趣,她的视线总忍不住聚集在抱着孩子的温松身上,甚至连温煜离开也未注意到。
秦宏凑了过来,为长乐斟了清茶:“殿下还不知吧,那是恭王刚满岁的嫡长子。啊,奴婢说错了,是快满岁,快满岁了。”
长乐道:“这孩子来得巧。”
“是巧了,那孩子刚出生时,圣上还连连称奇,下了不少赏赐,称恭王有福,听说恭王还想在嫡长子满三岁时就申立世子,礼部那边还在商议这事呢。”秦宏好似在长乐话家常。
“恭王有福,这事定能办成的,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长乐问起另一个人,“冯公公这几日倒是许久未见了,还想询问他一些万寿节的事。”
秦宏半抱怨地道:“还是道观的事,圣上想着万寿节便搬去的,哪知出了这。真是气人的王赖子,坏了内侍的名声,耽误了圣上的大事。”
“冯公公监修道观是大事……”长乐边宽慰着,边注视着秦宏。
在相视中他们达成共识。
秦宏笑道:“能帮上殿下的忙是奴婢的福。圣上最喜爱殿下了,殿下送什么都好,往年有送过玉如意、登仙图……”
宴会上觥筹交错,人人带着无尽的欢乐,在这样安乐的氛围中格格不入的并非长乐一人。
温松的嫡女妧妧注视着长乐良久,她悄悄拉了拉母妃的衣衫:“母妃,我困了。”
陆氏不动声色地瞥了正处于欢乐的温松,在桌下按了按着妧妧的手,无声地安慰她。
宴会结束,陆氏领着妧妧下了马车,将醉意朦胧的温松甩在身后。
温松由管事搀着回去,瘫坐在椅上,手一挥:“把家宝抱过来,嗝。”
他掀开襁褓,笑咪咪地瞅了瞅,弹了弹。
陆氏看不下去他放浪的样子,挡住女儿的视线,草草为妧妧擦了手,吩咐丫环领她去休息。
温松看够了,牛饮着蜜茶,将碗一放,脸上泛着红,走到陆氏面前,靠着柱子问:“你嫁妆还剩多少啊?”
正在卸头饰的陆氏没好气道:“没了,全被你送光了。”
“得了吧,你的嫁妆我早扒过了,还有好几个地契,就在那、那衣柜里藏着呢。”他大着舌头。
陆氏再也忍不住了:“那是妧妧的嫁妆!温松,你连妻女的嫁妆都贪,你还是个人吗?”
“我怎么了,你就红脖子上脸了?这恭王府哪个不是本王的家产,你吃的用的可全是我恭王府呀,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温松比她更不耐烦。
陆氏气极了。
温松毫不在意:“再说了,那钱还不是为了我们的儿子,你和妧妧的以后全在他身上了。咱这钱是去送人,是人情。”
“人情?那些人哪个不是吃肉喝血的贪狼,你根本上肉包子打狗,自作孽。”
温松不乐意,指着陆氏:“好你个温陆氏,父王当初就是看走了眼才让我娶了你这个下不了蛋的,白白耽误我,如今还要耽误我儿子。我告诉你,你这钱必须拿出来,拿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