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定她只是回到现代了呢?”席沐儿这样说。
这句话让吴良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没错,也许他们的故事已经画上了完结的句号,但吴良的故事却没有。
阿如说的对,不管怎样,要把任务做完试试。到现在,天道没有任何声音,兴许他完成任务也是一样的。
吴良拜托师娘将萧如影的尸身保存起来,用一些手法防止腐坏。然后便等师娘调配好解药。
申瑶看着吴良每日窝在冰室中守着萧如影的尸身不肯离开,心中难免也勾起伤心事,只叹痴人不愿醒,执念太深,往往都以悲剧收场。
吴良自然是不想将萧如影下葬的。他的阿如不属于这里,怎可孤独一人埋骨于此。他们说过,会永远一起的。
接下来会面对什么,他一片茫然。也许只他一个人完成任务达不成回现代的条件;或者即使他回到现代,萧如影在现代同样死亡。最坏的结果在他脑海中反复演绎无数次,每一次都是堕入深渊的绝望。
如果这漫长的一生,真要一人在古代度过,吴良不知道他还能找到什么意义。
有人说,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他曾经也以为,他有着不温不火的大学生活,有着热火朝天的写作热情,有着光明一片的职业前景,和每一个普通人一样。
可现在呢,除了阿如,他什么都没有。没有阿如,他什么也不是。
真正遇到过那个让他整颗心都为之沦陷的人,脉搏、血液那样炽烈地跳动奔涌过,如今要他再把碎裂残缺的心脏重新拼合起来,佯装无事发生的样子,接着走回所谓的人生正轨?他做不到的。
初秋时节,吴良拿到了解药。他找人抬着灵柩,和赵栎一起,一路北上回京。
一路上,不少人对他们侧目。他们没见过这样诡异的送葬队伍,不撒纸钱,不哭丧。尤其是那位头发灰白的小哥,竟然面上带笑,抚着棺头,还时不时对着棺椁低声说些什么。路人见了皆是摇头,怕是刺激太大,疯癫了不是。
宫中,皇后久病不起,文焕璋自从得到消息说吴良得到了解药,便日日盼着吴良赶快抵达京城,可听到暗探禀报,对方是抬着灵柩上京的,文焕璋也默然下来,心中复杂,便不再催促。
这日,文焕璋一早接到消息,吴良已经到达京郊,索性直接换了常服出宫,吩咐城郊官道戒严,快马加鞭赶去见人。
出了城门,林间官道上,文焕璋远远便看见那送葬队伍。他下了马,身后一众禁军护卫跟在后面整齐列队,堵了个严严实实。
吴良让人停下来。一旁赵栎见了皇帝,连忙跪下行礼,那些抬棺人一听,也纷纷诚惶诚恐地跪下,霎时间,只有吴良一人立在原地,他看了眼文焕璋,只微微点了点头。
没有什么意义。吴良全部的注意力已经和这个世界切断了关联,他的目光长久注视着萧如影,尽管如今那只是一个躯壳。
文焕璋也不在意这些,他急切地开口:“解药呢?”
听到这话,吴良恍惚了一瞬,似乎那天的他也是如此。将药和药方一并呈过去。
文焕璋迅速过目,长长舒了口气。又抬眼看看吴良和他身后的棺椁,皱眉:“你……你有什么需要的?”
吴良笑了声,那笑有些虚无缥缈,一手搭上乌木边缘,轻声道:“劳烦陛下为阿如找个容身之所。”
皇陵外围,大齐宗氏墓葬之所在。这两日,地宫搬进了新主子。
守皇陵的宫女太监大多是犯了错发配来的,这么多年,来到这儿的哪儿有主子,主子都在地下呢。
可这两位是真真奇怪,也骇人。来的是个太监,虽是面目清秀,但年纪轻轻就白头了,整日看着神经兮兮,也不理人。
一天到晚守在冰棺前,对着那位主子絮絮叨叨,擦身、更衣、绾发,一日三餐还亲自去厨房动手,为那女子做一份吃食供着。外人看着,那画面别提多诡异了。
也不知那位主子生前是待他有多好,让这小公公这样忠心耿耿,连尸身都丝毫不敢怠慢。
打听他们什么来头,宫里来的人也不清楚,只是再三嘱咐,断不可怠慢了这二位主儿,听说那小公公见了陛下都不用下跪,若是得罪了,怕是杀头大祸。
一开始,这些人记着嘱咐,不敢贸然得罪,后来久了,难免有人恢复本性,尤其是在这里作威作福的管事太监。
那位从来不让他们这些下人靠近冰棺,没有人知道棺中女子是何相貌。管事太监前一天还在吹嘘,说自己要看那女尸容貌,后一日便嚎叫着连滚带爬地从地宫里逃出来,一双眼鲜血直流,血污沾了满脸,所过之处人人退避三舍,没人敢去理他。
地宫内,吴良拿了帕子一遍遍擦拭萧如影的脸颊,不断低声碎碎念着。
“恶心、恶心、恶心,阿如,你不会怪我的对不对?他是活该的哦。我有警告过的。”
压抑着心里无处发泄的暴虐,脸上讨好的笑容变得扭曲。他不能吓到阿如。
“……阿如,我不是恋尸癖,我很正常的,我只是想着,万一哪天你就回来了呢。”
“天道还是没有说话,阿如,皇后已经好转很多了,等余毒都全部消尽,天道是不是才会带我去找你?”
所有的话音都没有回应。吴良闭了嘴,寒气弥漫的地宫骤然一片死寂。
像无数个日夜那样,背靠着棺木坐下来,吴良盯着光秃秃的墙壁,闭上眼睛。
每每看着这具躯壳,吴良一时温柔缱绻,恨不能每分每秒都不移开视线。一时却满是阴霾戾气,想将一切破坏殆尽。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闭着双眼?阿如,看看我,我一直在啊……
即使保存得再完好,也不是他的阿如。
可他还能怎么办呢?这便是阿如留下的全部了。
终于,入了深秋。吴良被传召入宫,御医诊断,皇后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余毒已清。皇帝和皇后要亲自答谢功臣。
吴良立在帝后面前,听闻这个消息,蓦地抬头,原本暗淡无光的眼眸顿时重新燃亮,一行热泪兀自溢出眼眶。
在帝后二人惊愕的神色中,他转身跑出了大殿,仰头望向头顶广袤的苍穹。
“天道……天道!”吴良先是急促地低声唤着,随后猛然拔高音调,“你说话啊!任务完成了,你说话啊——”
没有,没有回答。
千疮百孔的心脏,再一次沉至谷底。
什么意思?只有我不行吗!是,我没用,我什么都挽救不了?我就是天底下第一大废物!
所有宫人看着这个对天质问的疯癫之人,又觉得荒谬,又觉得恐惧。
疯了,他疯了,他在胡言乱语些什么,竟敢质问天神,实在大不敬,是会遭天谴的!
文焕璋和上官雨芝见此,也是惊疑不定,文焕璋看着吴良,一阵惋惜。刚要说什么,忽见吴良再次跌跌撞撞跑出去,那方向,应是冲着永安殿去了。
“……罢了,由着他去吧,你们在远处盯着些。”
吴良爬上永安殿正殿的屋顶。
“看看,他们都觉得我疯了。”吴良扯起嘴角笑笑,也不知是在跟谁说话。
他抬起头,眺望皇陵的方向。
“阿如,你说过要带我在这儿看月亮,看皇宫……天道究竟是什么?它若不会回应我,我又该怎么办?”
往前踏出一步,脚下的瓦片倾斜,极难保持平衡。他低头望了望地下,自嘲地扯起嘴角。
再问最后一次,如果仍然不回应的话……
“天道,主角的心愿已了,我要去见阿如,听到了吗?”
「——请求成立。」
终于,一道声音传进脑海。
吴良直觉眼前一花,宫人惊叫的声音远去,再睁眼时,一切事物消失,他置身于一个白茫茫的空间中。
遗忘
*
萧如影从医院惊醒的时候,不知为何竟觉得恍若隔世,像是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浑身还残留着一种撕裂般的痛苦,失身瞪着洁白一片的天花板,好半天才缓过来。
可向护士一打听,自己不过是晕过去躺了几个小时,其实伤得并不重。萧如影摇了摇头,也许是磕懵了。
导员和与她争执的那个女生还在外面等着。听说萧如影醒来,导员带着那女生进来道歉。萧如影其实觉得无所谓,反正当时她也动手了,一定程度上也是自己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