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息。
离他两三丈远处,被朔风吹拂的草丛忽然被拨开,簌簌响动间,谢灵乔终于从那其间出来。此时这片草地上只剩下他与不知为何倒在地上的陌生少年二人。
一个年纪不大但拥有高武力的陌生人,刚以一人之力打倒一群骑马放狠话的汉子,又听那群人说到什么“崆峒派”“邪教”的……这陌生少年可谓麻烦至极。
谢灵乔站在原地,想了想,决定不管对方,抬步,继续向北方走去。
此时真是更深露重,兼有风凛冽吹来,也不知是秋季还是冬季,他没走几步,冷得手臂上都起了鸡皮疙瘩,一摸,隔着衣衫都能感觉到那鸡皮疙瘩。
他脑袋也有点发晕,又饿,亦十分不适。
四下寂静太过。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停下来,搓搓手臂,蹙着眉,一咬牙,还是转身回去看看那倒地的年纪看起来比他还小的少年。
他对自己说,只是看一眼而已。
荒郊野外,星光黯淡。
谢灵乔走回去,走到那人身畔,蹲下来,打算看看对方状况。他探手到对方鼻翼下——呼吸正常;又用手轻触对方胸口……
这一触,却是不得了。某种奇异感籍着指尖爬上来,很难形容,是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这……就是山洞中的那名男子所说的感应吧。看来,这就是那特定对象了。
既然已经确定对方身份,谢灵乔不再纠结,因他自己并不会医术,也看不出对方是受了什么伤,便打算带对方去找大夫——大夫总是比他可信。
谢灵乔折腾一番,好容易将少年沈令背到自己背上,被压得低咳一声,他抿抿唇,背好对方,一步一步往前走。
沈令在一片混沌中,艰难地有了片刻清醒,身下很温暖,是青春年月之人的体温,那温度透过衣衫,好像徐徐地,传到他心上去。
他于一片血色的朦胧之中,半睁开眼,望见近在咫尺的小半张侧脸——是少年人的侧脸,尚沾了泥污,五官清秀,眸光澄澈。睫毛很长。
月光洒下来,这容颜一时温柔无限。
沈令心脏砰砰直跳,恍惚间,他只觉,这是他小半生以来,见过的最美的人。
他意识难得有这片刻清醒,背上无边无际的痛苦折磨又汹涌而来,侵蚀神经,他脑袋胀痛极了,终于又昏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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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灵乔背着沈令来到城门前,先将沈令放下来,将对方扶着,让他靠在自己肩上,气喘吁吁。
也不知此刻是什么时辰,城门若不开,也不知上哪里去找大夫。
谢灵乔感觉自己快要瘫倒了去。他这次的小身板感觉比正常的少年人要弱得多,可能一部分原因是这具身体本就遭逢流年不利,一部分来源于他这只所谓的妖精“虚弱不堪”,弱上加弱。
他等了有约一刻钟,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如何,城门竟往两边打开了,有守城士兵持长戟、着甲胄走出来,而此时天还远远未亮。
谢灵乔嘴角不禁扬起一个欣慰的微笑,长出一口气。他咬牙,继续将沈令背在背上,经过守城士兵的简单搜查进得城中去。
此时举目四望,城中仍一片漆黑,透不出光亮来,更休提黎明之光,但幸好走过半条街后,复又拨云见月,月光洒向城池中来,不仅酒肆茶坊的飞檐屋瓦能看清个大致轮廓,脚下的青石板路更观之较先前清晰得多,向前走也不再如之前那样麻烦。
应是近天亮而未亮之时,时辰太早,街上没几家开着的店铺,更遑论医馆。谢灵乔背着沈令在城中东奔西走,一连找了七八家挂着牌子的医馆,都是不开门的。
找到最后,谢灵乔两腿都在打战,而背上的重量原本就不轻——沈令今年十四,可已经比他还要高一点,相当于成年男子的重量一直压在他背上压到现在,只是在城门口休息了一时半刻,谢灵乔感觉很累了,头昏脑涨。
他几乎是一步一步挪到一家挂了“济和堂”的牌子的医馆门前,终于支撑不住,先将对方放下,放在屋檐下低矮的石阶上,自己也一屁股坐下来。
怕沈令掉下去,他小心地将他抱过来,让他仰面躺在自己膝上,用手护着他脑袋。
此时黎明仍未至,月光也已隐去,放眼望去,城中黑暗如浓墨,好像有不知名的怪兽潜伏着似的,阴森森的。
身处这完全陌生之地,累极饿极,拖着一个陌生人,找医馆都找不到,天还这样黑,谢灵乔毕竟自己年纪也不大,难免鼻尖发酸,有点难过害怕起来,加上天气又冷——他在城外便把外衫脱下来裹在沈令身上,因怕对方伤势重,毕竟他自己没有受伤。
可是这会儿,他冻得发抖、鼻尖通红,垂着头,有记忆以来首次生出一种叫做脆弱的情绪来。
失去意识的沈令躺在他腿上,半大的少年,身子冷得要命,谢灵乔别无他法,只有紧紧地抱着对方。
吱呀——
随着一声轻响,医馆的门被拉开,一名手上提了红纱灯笼的小僮打着哈欠将脑袋探出来。
谢灵乔听到这声响,立刻回头看去,他微微睁大了眼睛,忙道:“你家先生今日看不看诊?”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每条评论都发红包,想知道大家对于这个新世界的看法,期待你的留言。
最近心情太差了,写文的时候也痛苦,不知道在写什么……
第30章
谢灵乔重新背起沈令,被小僮领进医馆中来。三进三出的规格, 大倒并不大, 布置简单, 处处浸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儿, 正是寻常医馆的模样。
小僮领他到得前厅。前厅无人,古朴的中药橱贴墙静静矗立, 戥秤摆在柜面上, 并几把椅子。
小僮说先生一会便出来, 而后掀开灰蓝帘布走进去, 让他先在厅上坐着等等。他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等到留着山羊胡、睡眼惺忪的大夫出来,大夫一只袖子尚斜斜耷拉着, 一只手正在穿这袖子。
“大夫。”谢灵乔腿上躺着沈令,不好直接站起来, 便仰头,唤蓄着山羊胡须的中年大夫。
“他受了什么伤?”大夫眯了眼, 一见沈令身上装束, 知晓是崆峒派的, 这类名门大派的弟子互相之间斗殴挑事、致伤致残者众, 临时就近送到他这里来救治的例子这些年也不少。
大夫察看沈令情况,先行望闻问切一番。恰逢此时, 一个□□岁的小女孩跑出来,躲在大夫身后,揪着他衣角, 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却直勾勾地望着谢灵乔。
“莫给爹捣乱。”大夫把小女孩赶了回去睡觉。这是他小女儿。
然而不到片刻,大夫神色躲闪,说这少年背上所中之毒奇诡非常,并非他所能解,请他们另请高明。谢灵乔还待再问,大夫却忙不迭地说自己在后院檐下瓦罐中尚煎有药,还需照看,匆匆走掉,让小僮带他们先去歇息。
谢灵乔只能跟随小僮去往平时给病人留的空厢房,先将沈令安置。
厢房很小,床榻也小,只能容得一成年人安睡,将沈令放在上头后,盖上被子,已无多少空余给谢灵乔,谢灵乔便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趴在床沿,挨着沈令睡了。
他疲累多于饥饿,且虽然饿,却一点吃东西的欲望都无,属实古怪。
这一睡是真叫一个腰酸背痛,中途沈令不知怎的,在半梦半醒间满面痛苦,汗流浃背,身体蜷缩,却又并不能清醒过来。
谢灵乔离他太近,脑袋趴在自己手臂上,原本好不容易睡过去,却极易被对方动静影响。
谢灵乔就是这么被弄醒的。醒来后又是一番兵荒马乱,他问大夫怎么才能让沈令舒适上一星半点,大夫给了他一张煎药药方,又提了热水与毛巾,谢灵乔便又去打了热水,把毛巾扔进去泡一泡,拧得差不多后敷在沈令额头上,又去给他煎药。
如此又折腾了小半个时辰,看沈令的模样好像没那么痛苦了——谢灵乔不是沈令,他无法清晰感知对方现在身上的痛苦程度,而两人在昨夜之前也只是陌生人,做到这个程度,谢灵乔也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他太累了,于是趴在床沿,呼呼睡去。这一睡,睡得死熟,万事不知。
没过多久,天光大亮,旭日东升。贩夫走卒沿街叫卖声已顺了清晨的风远远地传来。
也不知睡了多久,最后一点朦胧未明中,谢灵乔堪堪醒过来。胳膊尚酸痛着,僵硬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