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洋洒洒背了好久,锦漓双目迷蒙,头一点一点,要不是夏知桃扶了一把,她能在朗诵声中躺倒在地,睡死过去。
晨礼戒律太长了,夏知桃听了大半,全部能用一句话总结:
啥都不能想,啥都不能干。
不管是生活还是思想,都寡淡至极,如同死水,活着也没个期盼,这日子过得未免也太苦了些。
不过既然人家如此选择,她身为外人,也不能对其评头论足,顶多在心中默默吐槽一下。
晨礼过后,白鹤们还要再静坐半个时差,正罗衣看弟子们困的困、睡的睡,只得起身告退,拖着他们从宗堂中出去。
“堂主让我们在侧堂稍等片刻,”正罗衣道,“之后再来商议秦峰主之事。”
他停顿了一下,神色低落,声音也满是苦涩,“希望能有个结果吧。”
虽然这一路可以说是诸多波澜,但细细一算,距离秦师尊离开众人,也仅仅只有一个多月罢了。
夏知桃悄悄凑过去,小声道:“正峰主,我有件事情想请教您一下。”
正罗衣敛起落寞神色,对着夏知桃轻笑了下:“但说无妨。”
夏知桃道:“方才我听白鹤戒律,感到有个古怪之处:其一为‘不杀孽’,对么?”
正罗衣颔首:“为了维持幻境与阵法的平衡稳定,白鹤一族必须保证神识清明,少情寡欲,不受幻境影响。”
“——故而,任何杀虐之举严厉禁止,哪怕对方是罪不容诛之人,也绝不可下手。”
夏知桃心中有些奇怪,如此规矩放在有着完整司法体系、社会保障制度的现代还说得通。
但这在强者为尊,并无规章制度的玄幻世界中,这“不杀孽”的戒律,难免会将白鹤堂至于不利境界。
夏知桃禁不住问道:“杀阵也不行?”
“——特别是杀阵。”
正罗衣五指拢紧了些,郑重道:“一但发现有人造出夺命杀阵,轻则逐出族门,重则永世囚禁幻阵之中。”
夏知桃蹙了蹙眉,忽然想到了什么。
白鹤堂戒律只规定不取性命,但将人神识囚困幻境之中却是默许的,就跟无期徒刑一样,把人困幻阵中,于漫长年月下,让其发疯绝望而死。
这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钝刀磨骨般折磨心神,还不如一刀杀了人家来的痛快。
夏知桃斟酌片刻,谨慎问道:“但我们崖山的南柯谣,是个千古杀阵对吧?”
正罗衣失笑:“你方才这一大串,绕这么大个弯子,就是想问这件事?”
……还是发现了。
夏知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点点头,权当做自己默认了。
正罗衣解释道:“南柯谣是祁子冬仙尊的手笔,她身为辟邪白鹿,并非白鹤族人,自然也无需遵从戒律。”
弄了半天,那个造出千古杀阵的,一幅某宝客服腔调的光晕仙尊,原来根本就和白鹤堂没关系。
夏知桃松口气:“多谢师尊解答。”
仔细想想,其实崖山也有类似规矩,譬如不能插手凡间事务,不能对非修道的凡人出手,诸如此类等等。
但相较严苛程度,崖山便要要放松多了,只要不犯什么和魔教教主沆瀣一气、打情骂俏之类的大错,都还有几分商议的余地。
。
约莫半个时辰后,晨礼终于结束。
秦疏整理了一下衣袖,推开侧堂木门,正欲出声与几人问好,笑容便蓦然僵在了面上。
除了低头读着书卷,正襟危坐的正罗衣外,其他崖山弟子们坐没坐样,横七竖八、歪歪扭扭,宛如咸鱼般瘫在椅子上。
锦漓在木桌上昏睡过去,其余三个人在打纸牌。两个师兄一组还打不过对面夏知桃一个人,不过几轮下来,便已经将筹码输的空空如也。
夏知桃风轻云淡,哼着小曲,把临时做的“筹码”通通揽过来,小山似的堆在身旁。
秦疏进来,三人都吓了一跳。
师兄们手忙脚乱地收着纸牌,夏知桃把赢来的筹码往储物戒里一塞,狠狠推了把锦漓,硬生生地把人家从美梦中给惊醒。
“怎,怎么了?!”锦漓猛地睁开眼睛,惊慌失措,“师妹你推我干啥,白鹤堂塌了还是教主来了?!”
秦疏:“…………”
夏知桃着实佩服白鹤堂修养,这样胡闹秦疏也不生气,客气有礼地站在门口,等他们收拾完全,才轻柔地走了进来。
“抱歉让各位久等了,”秦疏弯腰,声音满是歉意,“晨礼比以往用时少久了些。”
正罗衣道:“不必如此,我们才是多有叨扰,弟子们给诸位添麻烦了……”
他看了眼身后四个齐刷刷站好,神情严肃认真,假装刚才无事发生的弟子们,无奈地叹了口气。
秦疏抿唇笑了下,笑意很薄,浮在淡色瞳孔上。身后站着的白鹤侍从将大门打开,她稍侧过身子,客气道:“诸位请随我而来。”
不同于去往晨礼时的阴森,彼时天已大亮,滚烫白耀自穹顶没入,将室内映的敞亮透彻。
秦疏在前方领路,白鹤侍卫站在后方,全部是一身白衣,神色阴沉莫辨,让夏知桃有点不自在。
“现在要去的地方,想必诸位已经见过了,”秦疏道,“正是方才晨礼第二步时,去过一次的地方。”
晨礼其二为“影”,众人当时在一方纵深寒潭旁,跪坐了大半晌。
身旁潭水纵深无比,辽阔无垠,隐没于厚重大雾之中,不知源头,不知去处。
四周寒气满溢,令人毛骨悚然。而最为诡异的是,若是探头去望,便会发现潭水映不出来任何影像,空空荡荡,只余一片素黑颜色。
因为其古怪特性,白鹤一族将此潭名为“无相潭”,也恰好对应了那句八字偈言。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④
几人到达时,秦鸣鹤正半跪于深潭之前,背对着众人,看不清神情。他怀中捧着一盏白羽灯笼,正弯下身子,将灯笼置于水面。
那潭水本是死寂沉沉,在触到灯笼的一瞬间,便似乎活了,缓缓流动起来,带着那盏隐隐亮着的灯笼,一点点拉扯进白雾之中。
就在即将被白雾尽数吞没之时,水流忽然湍急回旋,冲撞着灯笼,将其猛地推回岸边。
“哐——”一声巨响,白羽灯笼狠狠磕上潭边青石,木制框架无法承受巨大冲力,一下子撞得四分五裂。
秦鸣鹤呼吸一滞。
锦漓被吓了一跳,拽了拽夏知桃胳膊,小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灯笼完全碎了,木制骨架尽数折断,将白羽纱纸撕扯开数个豁大口子,轻易便能望见里头。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秦鸣鹤怒吼出声,不顾身后众人的诧异神色,一把将身旁侍卫扯过来。
他揪住对方的领子,神情扭曲,厉声质问道:“怎么回事,你究竟都做了什么——灯笼中为什么没有东西?!”
“堂主,小人不知,”那人呼吸困难,磕绊着回答道,“昨晚查看灯笼时,千真万确,遗骨还是在的……”
秦鸣鹤质问道:“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什么现在没有?!”
侍卫战战兢兢,只能不断地摇头,哭诉自己并不知情,只怕是在今早晨礼时,有人将装着遗骨的灯笼给替换了。
秦鸣鹤猛地将那人扔在地上,咬牙切齿地斥责道:“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要你何用!”
侍卫抖索着爬起身子,跪在地上,俯身一下下磕头,断断续续地求饶道:“堂主饶命,小的知错,请你随意责罚,只要别将我困入幻境中……”
“废物,一帮没用的废物!!”
秦鸣鹤怒不可遏,吼道,“来人!将白鹤堂里里外外搜一遍,我还不信了,有人竟敢在我眼皮底子下,玩弄此般腌臜手段!”
他一瞥眼,便恰好望到崖山众人,怒不可遏,吩咐道:“特别是几位崖山‘贵客’,给我带下去仔细关好了!”
正道联盟秉着互帮互助,和衷共济的原则,不同势力间一直和睦友好。但秦鸣鹤说出这样一番话,明显是将崖山几人置于了敌对一方。
白鹤堂侍从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是否应该听从堂主命令。
崖山为天下第一大派,其地位举足轻重,本不是白鹤堂可以得罪得起的,更别说面前五人中,除了四名内门弟子,十三位峰主之一的正罗衣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