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书钰轻轻闭上了眼睛,他看上去骤然间比白幻更累,没怎么蹙起过的修眉此时紧皱,脸色微微有些苍白。
白幻没有说话,俩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风口。
许久,子书钰睁开了眸子,还是那似染了雪莲般的清澈,他的身上再不见刚才的忧伤,“你如今,其实只有一个选择。”
白幻苦笑,“杀。”
子书钰点了点头,“你身为臣,最不该违逆的便是君令。”
“可是……”
“不过……”
两个声音同时发出,白幻疑惑地看着他,“不过什么?”
“不过你什么都不用做。”子书钰声音带了一些喑哑,复杂的情绪从他的眸中流露出来。
“为什么?”白幻明显不解。
子书钰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一句:“你知道什么是帝王之心么?”
白幻语塞,不明白为什么突然问这样一句话,她浅浅的呼吸声在这时候听得分外清晰。
子书钰问了之后,再次转过了身,沙哑却带着决绝的声音传来,“记得,什么都不用做。”
白幻还是没有明白,子书钰进去将门关上了,她在原地站了许久之后方才离开。
而对于子书钰的这句话,翌日白幻上朝回来后,她便明白了,她的人传来消息,令漫昨日在客栈,自尽了……
白幻只觉得脑子里更朦胧了些,有什么东西似要冲出来,却始终压抑着,另她费解,想到子书钰昨晚上的模样,他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而宫中,也得知了同样的消息,瑾之只抬眸淡淡扫了眼汇报的人,手中的毛笔顿了下,接着便挥了挥手,让人下去。
他继续批阅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折,狭长的眸中划过一丝异样,他不知道该说令漫太聪明,还是太愚蠢。
自古君臣间的关系本就说不清,朝臣们都是言之凿凿的为国为民,其实不过是处在自己的位子上久了,说的多了,最后连自己都信了,但是究竟存了多少私心,不还是只有自己清楚。
“你既然知道,为
什么昨晚不说?”白幻来到子书钰房间的时候,看他衣着,便知晓他在桌前坐了一夜。
如果昨晚说的话,她还可以派人去阻止。
“没用的,他就是个倔老头,自他有来到京城的想法,就已经知道自己活不了了。”子书钰的声音里有说不出无奈与萧瑟。
他看到白幻急匆匆地来找他时,就已经知晓了结果,终究还是逃不过。
“他什么都清楚,什么都分辨得那么透彻,你能想象么,几年前夺嫡之争的时候,他便告诉我,瑾之定能位尊九五。”子书钰跟了他那么多年,早就领教过他这位师父的厉害之处了。
“你以为他不知道自己来京城会遇见到帝王么,他知道,而他却还是来了。”子书钰轻触着一旁已经没有水的杯盏,指甲划过淡淡的凉意。
“他为什么来?”既然知道京城危机四伏,来了还要送命,那为什么还要来送死。
子书钰敛眸,眸中似是划过一抹痛处,“他讲过很多次,说这里才是他的家,他老了,在外面飘荡了那么些年,总归还是想要回家的。”
白幻闻言,魅眸中出现了些许异色,心中骤然沉痛,不知道是为何。
“他到底是什么人?”白幻过了很久才问道。
子书钰淡淡扯了扯嘴角,“一个早该死去的人罢了,你知道阴无沉这个名字么?”
白幻握紧的手放开后又有些无措地放在膝盖上,她的声音也逐渐哑涩,点了点头,“知道。”
子书钰轻声笑了笑,“他当年多风光,后来就有多颓败,好不容易逃出来,换了个名字又闹得满城风雨,天下皆知。”
“他谋术至极,不该消亡。”白幻一字一顿道。
“不该消亡,他就该消亡么?其实他比谁都清楚君命究竟有多难为,如今你还不能和瑾之离心,国家安定胜过一切,还不能牺牲一个他么?他亦不愿成为罪人。”子书钰说完,心中苦涩。
“我知道了。”白幻似逃离般离开子书钰的屋子,寻到一出转角,白幻再也忍不住,一双魅眸中渐渐氤氲了雾气,视线渐渐模糊了。
她一手抓着心口出,一手扶着墙壁。心口出传来的疼痛感几乎让她快要窒息。
泪就这样一滴一滴往下流,溅在地上行成一圈圈水痕。
阴叔叔,你想要国家安定吗?不想让幻儿为难对吗?你是认出幻儿了吗?可是真的对不起,我认不出你……
哽咽声从墙角传来,白幻心痛到无以复加。
这个世界上,除了令漫,就只剩唯一一个让所有人都无法企及,甚至连仰望的资格都没有,却令君王无比忌惮的前朝国师——阴无沉。
第10章 、运交华盖(十)
朝堂。
三日后,使臣回京,但在路遇彭州时,当地山匪猖獗,使团被山匪袭击,董祁瑞负伤,其他人也负了不小的伤,而黄劦直接被生生人割下了头颅。
董祁瑞大怒,当即便亲自去通知州刺史剿匪,可是却被一再推脱,而且州刺史直呼冤枉,历年来他们耗费了不少人力物力,因那些山匪实在难对付,最终也都成了水漂。
董祁瑞自然便怒不可遏,一回来就将此事呈报给了瑾之。
“陛下,此等无用之人实难为当地百姓着想,因州刺史的无能,本次的使臣皆负了伤,微臣的参将还因此丧命,这等为官不严,还望陛下圣裁。”董祁瑞义愤填膺的说道。
瑾之坐于上首,一袭明黄色龙袍,威严且冷厉道:“既如此,革去彭州刺史的官职,家产充公,押入刑部大牢。”
“陛下英明。”董祁瑞拱手道,随后站到了一旁。
“众位爱卿出使都辛苦了,明晚鹭台设宴,朕定当论功行赏。”瑾之将接风宴的时间定了下来。
“请陛下恩典。”
退朝后白幻很荣幸被闻大总管叫到了御书房内。
“明日晚宴可准备妥当了?”
瑾之是临了了,随意塞给白幻的差事,但是就这个事却让她没日没夜整整忙了三天,就连风寒都痊愈了。
白幻恭敬地回道:“回陛下,已经安排妥当。”
“若是出了差错……”瑾之显然对白幻办这种事的能力有所怀疑。
白幻赶紧接上,“微臣愿领责罚。”虽然是第一次,但是她只要看着吩咐就行,下面有人做,幸好瑾之还在乎自己的颜面,并没有将她独自一人丢进坑中。
“若是敢出错,定然不仅仅是责罚这般轻松饶过你。”瑾之凤眸微漾,语气不咸不淡地说道。
白幻除了笑着接受还是笑着接受,“陛下放心,这次宴会绝无差池。”
回到府中后,白幻终于可以躺在院子的软椅上,长舒一口气,悠哉地享受着早晨明媚的阳光。
“颜华,这事做得不错。”白幻想到董祁瑞今天在朝堂上抒发的壮丽言辞,莫名地想笑。
“这次不过是侥幸钻了空子,董祁瑞这
次没有防备,他爹可不是这么容易上当的。”子书钰温润的声音传来,他走到白幻对面的凳子上撩开衣袍坐下。
白幻回忆起今日董祁瑞在瑾之面前满腔义愤的模样,不禁连她都想拍手称快,认为这个州刺史十恶不赦,处理了他是众望所归。
其实若是他那时肯回头看看,便会知晓他父亲董晋寒当时的脸色有多寒风萧瑟,那冰封十里的架势连她都无能幸免,不过她心境自然不同,看得直乐呵。
“这次多亏了先生,取黄劦的项上人头虽易,但还拉下一个州刺史,这倒是挺划算。若不是董祁瑞出使月国,怕也不会不知道那个州刺史是他父亲一手提拔上来的人。”白幻轻笑了笑,魅眸中灿若星辰。
董祁瑞自小就没怎么受过委屈,面对回程受伤的欺辱,再加上官员的敷衍,他这个小侯爷忍得久了,自然一逮住机会,就加以报复。
“为今之计,是先安排自己人去任职。”子书钰提醒道。
“我明白,这是培养自己人的好时候,董晋寒一直执着于彭州那个地方,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直接派个人盯着也好。”白幻猜测地说道。
“彭州地大物博,若是以山匪之名进行深山私兵的训练,也并不不可,而州刺史正好可以为他提供某些便利,何乐而不为?至少是我,会这么做。”子书钰认真地分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