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相安无事,皆大欢喜。
定安垂下长睫,隐去眸中的黯然。话过无话,她款款拂身行过礼,当即是要离去。不过定安到底是定安,相较谢司白忍耐的工夫还稍逊一筹。她恍恍惚惚走着,没留意竟撞到了面前的紫檀博古架上,最上面放着的一样白玉花瓶砸下来。谢司白几乎来不及多想,就伸手揽住了定安。
定安撞在谢司白身上,刚刚好是他才受了伤的胳膊,饶是谢司白也不觉是皱了下眉。
方才站得远还不及什么,离得近了些,定安隐约闻到血味。
“先生!”定安后知后觉,“你……你受伤了?
”
“无碍。”谢司白收回了手,面上重又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仿佛先前的皱眉全然是她的错觉。他看向定安,“你没伤到吧?”
定安摇了摇头。她发上的凤钗微斜,不再那样一板一眼的齐整。谢司白看着,心神恍惚了片刻,他抬了下手,最终还是没有替她扶正。
谢司白移开眼,淡淡道:“当心些。”
“可是……先生你的伤……”定安的心思全放在谢司白的伤上面,半点也没留意他神色的不同。
谢司白不以为意:“是小伤,不打紧。”
定安望着谢司白,一想到暗自下过的决心,再多关切的话也说不出口。
既然先生不想让她知道,那她就当做不知道。
定安一时是心灰意冷。她敛了眸,不再多问。
谢司白站在庑廊下,眼看着定安离去,她穿着件月蓝绣兰纹小衫,风一过拂满裙裾,盈盈独立的身子,愈发显得娇小。她经过的游廊弯弯绕绕,各自的心意也是千回百转。
秋韵不知何时近前来,顺着谢司白的目光打量一眼,道:“小殿下先前心思那样明显,您不欢喜,如今人家看开了,您又不高兴。”
谢司白看也不看他,淡淡道:“话说完了?”
“……说完了。”
“那就闭嘴吧。”
秋韵:“……”
*
定安出了青云轩,路上却是越想越不对劲。有些事不问清楚终归拆解不开,她心头慌慌的。先生的伤……
定安忙是喊住了轿撵,绿芜近前来:“殿下?”
“先生他……”定安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只得道,“我想再回去见他一面。”
绿芜为难起来。她们每次来都有青云轩的人帮着在前头开道,因而也不怕遇见什么人,现在就这样贸然回去,倒怕出了意外。
定安知道绿芜担心,说道:“那就去景轩门找吴用。”
绿芜诺诺应声,不敢怠慢,当即是派了个脚程快的心腹去了。不多时就得回消息。
“先生已经走了?”
“正是呢。殿下刚走没多久,公子就离了宫。”
“这样急。”定安喃喃一句,忽的想到什么,“可说什么时候回来?”
“看这情况须得几日。”
先生受了伤,又走得这么着急。定安不傻,
且是由着谢司白亲自教养出的,前因后果一点分明。先生定然是在外头遇到了事,才被绊住了脚。那日他不是不想来,而是来不了。
可他……为什么不肯同她明说呢?
定安站在原地,直望着青云轩的方向。明明隔得不远,却像是永远抵达不了的地方。
不多时,起风了,灌满她衣衫。定安才是回神。
“罢了,走吧。”她道。
*
又过了小半月,即是秋狝。
此次围场之行,永平帝只带了定安与清嘉前往南苑。毕竟婚事往下数就数得着她们两个,早些见一见外人也是好的,这是宫中不成例的惯例。走前几日,邵太后忍耐着病中的苦痛,仍是将定安喊了过去,仔仔细细嘱咐了她一些事才算罢。
出发前一夜,静竹将东西打点好,穿的用的,一概少不了。静竹并不跟着去,有些话只能是反反复复叮嘱绿芜:“殿下不惯在旁的地方睡,你仔细着,到了地方先点了熏笼,要用我搁着的沉香,别的不管用。还是南苑荒郊野外的,蚊子多,你入夜紧赶着当心些……”
绿芜一一点头应了。相比于静竹她们的忙碌,定安闲散的多。她坐在门阶旁,懒散地倚着门边,端看外头的落日。宫中的落日与在大觉寺看到的不一样,总是落了一半就被层层宫墙掩盖了去,余下的只有一点一点殒灭的残辉。
静竹探头看了看她:“殿下自己也不来瞧一瞧,哪些衣裳带了去。”
“这些你们决定就好,不必问我。”
静竹不觉是暗叹一声。这几日殿下总是这样,无论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的,可到底是大了,再不想小时候但凡有个风吹草动的小事都拿来问她,静竹不便过问,只能由着她这样。
出发一日是晌好的大晴天。除了定安与清嘉,宸婕妤也一道同去。此次秋狝,永平帝心中最属意的人其实是徐湘。林悠歌虽也深得帝宠,但性子喜静,徐湘则活泛一些,更适合这样的场合。可惜徐湘身子一日日重起来,正是要紧的时候,因而只能退居求其次。
清嘉不是个吃一堑长一智的人,她与定安碰了面,照例要横挑鼻子竖挑眼。定安这时倒好脾气了,笑吟吟不多话,累得永平帝看不过去,
出言训斥了她几句。
清嘉吃了亏,不思己过,更觉是定安的错,气咻咻上了马车。定安懒得理会她。
到了时辰,她也挨个回到自己马车上。这次出行是好一番阵仗,青道旗,绛引幡,遥遥迎风而立。定安敛起裙摆,踩着间抹金银的脚踏,身边有人扶了她一把,定安抬头,神色大变,差点将对方名字喊出口。
秋韵笑着朝定安使了个眼色,定安心知他的意思,敛了神情,方才压低声音道:“你怎么在这儿?”
“秋狝是大事,青云轩自该要到场。”
听了这话,定安的心砰砰直跳起来,她问:“那……先生呢?”
“公子自也是在的。”
定安抬眸:“他在哪?”
秋韵笑道:“待会儿殿下往前看,自然就能看到了。”说罢抽回手,恭敬退下去。
沿路上定安悄悄打起帘子一角,隔着几驾车撵的距离,果然见得谢司白在马上,着青衣,携佩剑。她飘浮了几日的心如今终于是定下来。
绿芜不明所以,见定安面上带着笑,问道:“殿下怎么了?难不成有什么好事?”
“有啊。”定安道,“当然有的。”却也没说是什么。
南苑距宫中有将四五十里的路程,抵达围场外缘时,已是正午。京中早已是入了秋,偏生南苑晌午还热着。绿芜扶着定安到凉亭入座,但见得同来的有不少正当盛年的世家子,意气风发,鲜衣怒马。赵敬玄也来了,着素白衣衫,身量见着要比旁人更加瘦削,不堪一击似的。赵敬玄身子不好,这样的事原不是他喜欢的,但永平帝开口,他人在京中,便是不想来也得来。
定安不免有点可怜起他来。
清嘉坐在定安旁边,许是急着找寻林祁的身影,她没空同定安拌嘴使小性,生怕一转眼就错过了。
永平帝身边的小太监同她们解释道:“谁猎了什么,猎了几只,里面报出来,外头都会记牌子。”
因着林祁也在其中,清嘉对此很是上心。定安则不同,她心不在焉的,有一搭没一搭往场上望一眼,并不能记住谁是谁。
歇息片刻,永平帝自己也来了兴致,问旁边要了张弓箭,当即是策马同去。谢司白慢悠悠勒着马,亦是跟着走了。
定安的目光随着他们远去,才是收回。
先前那小太监笑呵呵问:“二位帝姬想不想进去看一看?”
清嘉也是第一次来,新奇道:“可以吗?”
小太监回说:“最里面的围场是进不得的,免得刀剑无言伤到了两位殿下。不过外头可以去看一看的。”
“你不早说。”清嘉埋怨。
司礼监的人牵来两匹小马驹,一匹通体发白,一匹是枣红色,体貌俱是上乘。清嘉打小是尚武不尚文,诗词歌赋她比不过,骑马射箭却颇有心得,因而她利落地返身上马,先是去了。定安自来不喜这些,那小马驹虽是温和,在她眼中一样是可怕的。可她也想进去看看,说不准能遇到谢司白。两样主意立在上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左右为难。
正是为难的当头,她没留意秋韵来了,打点着小太监们退下,方是上前来:“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