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元冷笑道:“沈浪,你还是老样子,只要事关飞丫头就方寸大乱。既然爱得如斯之深,当初又为何轻言放弃?飞丫头的身子骨不好,灵儿带她回茉花村见欧阳先生,你莫要耽误了诊治时机。而且现在已是子时,你见到媳妇就不要儿子了?”
被对方这一提醒,沈浪才想起来该给阿飞喂血了,刚才他所有的心思都在飞飞身上。
将视线从沈浪身上移开,苏元又扫了宋离一眼,目光中有几分赞许之色,随即便往霸王庙去了。
刚踏上门口的台阶,苏元就嗅到一股浓郁的酒香,心里便有了几分计较。进得庙中,但见墙边搁着一个酒坛并三个酒囊,蒲团旁还有一纸红贴,唯不见了那老翁本人。
——这个老爷子,一旦喝醉嘴上便没有把门了,也就是灵儿涉世未深才会被他忽悠,方才定是听到自己的声音,所以溜之大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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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元在那蒲团上盘膝而坐,将身后背着的琴盒卸下,又捡起那红帖瞟了一眼。原来是南琴用过的拜帖,扬手一抛,那红贴离开她的指尖便烧了起来,很快就在空中燃成了灰烬。
沈浪在对面的墙边盘膝坐下,冷二抱着阿飞在哄,冷三将珠子磨成粉末递与沈浪吞服。
宋离来到苏元面前,距离三步之处停住了,“苏施主,贫僧有礼了。”
苏元微微颔首算是还礼,“今日一见,你宋离倒是比那沈浪有情有义多了,可惜与飞丫头终究有缘无份。”
“前辈过奖了,是晚辈没有福分。”宋离左手搭在右拳之上,对着苏元深深一躬,行的却是俗礼。
苏元见他行此大礼,便知其意,“有什么话坐下来说吧。”
宋离闻言又行了一礼,这才走到苏元左侧一步开外,寻了个蒲团也盘膝坐了下来,“前辈,请问飞飞如今可安好?”虽然已经出家,但他还是忍不住会关心她。
苏元回答道:“她很不好,本来就是一身伤,又白了头发精力耗损。分娩的时候还出现了血崩,所幸她弟弟及时给她补了血才保住性命,但至今仍是昏迷不醒。飞丫头没什么求生意志,欧阳先生说是心病,如今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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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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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流火】出自《诗·豳风》“七月流火”,夏历七月,大火星西行,天气转凉。“火”指大火星(即心宿)。
【血余】发由血生,又名血余,可以入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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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心宿为二十八星宿之苍龙第五星,为龙小腹之精,全名心月狐。心宿之精属火,形如火狐,喜好游戏人间,常给人间的情侣制造误会,供奉心月狐可以得到美好的姻缘。)
忆往昔
【拾伍】忆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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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离听得苏元所言,一时竟没有勇气再问下去。方才的那一瞥,他便能看出飞飞不是很好,却没想到竟如此严重,还不知这其中会有多少曲折。
苏元长年游历在外阅人无数,察言观色便知宋离心思,也不多言。待得沈浪运功完毕正在与阿飞喂血之时,她打开了琴盒,取出梧桐琴置于膝上。双手轻抚七弦,琴声便从指尖涓涓溢出。
除了冷三不通音律以外,其他人都听出这是古曲《凤求凰》,不过节奏更为舒缓,显得哀怨凄婉缠绵悱恻。
沈浪和宋离都是眼神迷蒙,不觉回忆起了自己与飞飞的过往,情深入髓刻骨铭心。
冷二虽懂音律,却不像沈、宋那般动过真情,自是不受影响。但看沈浪的神色如痴如醉,与婚礼上听琴之时一般无二,心下明白这女子便是那日抚琴之人。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久久难息。
静默片刻后,苏元突然开口道:“沈浪,你为何要为飞丫头立爱妻的墓碑?你可还怨恨当初白静不给你们一点机会?”
沈浪平复着心绪,小心回答道:“若非如此,我与飞飞之间也不会有这许多误会。”
“的确,白静欠你们一个机会,但你可知,我曾替她给过你一次机会?”
沈浪惊道:“恕晚辈愚钝,不知前辈与白老夫人是何关系?”
苏元幽幽答道:“我与白静确实有些渊源,但都过去了,不必再提。当初我陪灵儿去寻飞丫头的尸身,看到了你为她立的碑,你在她墓前醉死梦生。那时我是有些感动的,便说服了灵儿以一年的丧期为限,若你心意不改便送飞丫头回来,可是没想到你竟连七个月都等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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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沈浪面有愧色,妻子过世丧期为一年,苏元的考验并不过分,可他却因怜惜七七不想再辜负她,于半年后就离开了竹林。现在想起来,如果自己能多坚持一下,结果会不会就有所不同?
苏元又看了眼沈浪怀中的阿飞,叹道:“你可知道,当初飞丫头为了保住你的孩子,吃了多少苦吗?飞丫头与你私定终生后,被白静抓回幽灵宫,便为你挨了不少鞭子,白静打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狠。后来白静发现飞丫头害喜了,硬要她堕去腹中骨肉,飞丫头坚持不肯,白静便将她扔进了水牢任她自生自灭。她怀着孩子在冷水中挣扎了三天三夜,还是宫里的医女看不下去,劝说白静以报仇为重,若人真的死了那她二十年的心血可就白费了。白静这才同意放她出来,但要医女用药落胎。那医女是看着飞丫头长大的,终究还是不忍心,暗中将药换了。药物发作之后会出现类似滑胎清宫的迹象,却不会真的伤到胎儿,而且还能消减害喜症状,这才骗过了白静。可飞丫头以为孩子没有了,伤心之余难免怨你将她送回来,随后又撞见你与朱七七调笑,你也任由误会存在不作解释。飞丫头经历了丧子之痛,由爱生恨报复于你,你却怨她心狠又何曾知道她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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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三是个武夫不懂男女情爱,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话道:“难道白飞飞一直都不知道孩子的事?”
苏元冷笑道:“白静和医女没多久都死在了快活城中,飞丫头又是个倔强的性子,何况她一心报仇求死,就算伤的再重也不肯询医问药。可怜她到死都不知道,否则又怎会不在乎腹中的骨肉?”
沈浪闻言怔怔无语,这些事都是他所不知道的,他怨过她的狠,也恨过她的绝,却并不怎么怜惜她的痴。被这样一个女子爱上,是他一生所幸,却是她一生最大的不幸!
苏元又叹道:“灵儿将飞丫头带回了茉花村,她中的毒虽然麻烦却并非无解,只是飞丫头已然身怀六甲,若要解毒便需先拿掉她腹中之子。而那一箭擦着胸骨斜穿入腹,伤及胞宫,以后都不会再有孕,这胎儿是她此生唯一的骨血。欧阳先生只能先用药物吊住她一口真气,待其分娩之后再为其解毒……”
听到这里,沈浪不禁微微收紧了手臂,阿飞蹭在他怀中睡的正香。
“虽然保住了母子的性命,但哀大莫过于心死,飞丫头的神志却没有清醒,竟成了活死人。整日里目光呆滞犹如白痴,不动不言不哭不笑,喂她东西就吃,扶着她便走,如同提线的偶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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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飞丫头临盆在即,南琴同情她的遭遇,劝说少主将你找来——南琴也是做过母亲的人,知道无论怎样冷漠坚强的女子,在经历分娩之痛时也都是希望爱人能在身边关怀自己的——南琴主动请缨去了仁义山庄,没想到却只带回了你向别人提亲的消息。”苏元说到这里,抬眸瞪了沈浪一眼,“终究是我看错了你,还是白静有先见之明,你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浪听得苏元指责,顿时既惭又悔,苏元给他的考验从一年缩短到了七个月,然而自己还是没有抓住机会。
“既然你们已经把白飞飞藏起来了,又何苦在大喜之日将阿飞送回来,岂不是故意报复于岳儿吗?”冷二虽然有些同情白飞飞,但却听不得别人折辱沈浪。
苏元讽刺道:“你以为我们想把阿飞送走?那日我告诉灵儿沈浪提亲之事,一直毫无生气的飞丫头竟然流泪了。欧阳先生做了诊断,飞丫头封闭了自己的内心,泪水是她对外界表现出的唯一反应,她能落泪就会有清醒的希望。哪知飞丫头伤心过度,竟然一夜之间白发盈头,眼泪泣尽而继之以血。要不是有两位先生拦着,灵儿差点就要去找沈浪和朱七七索命了,因着此故灵儿便不愿飞丫头再与沈浪扯上关系。可阿飞带着毒素出生,只有其生父才能相救,灵儿也不得不听从先生的劝说。没曾想青青将阿飞送达之日,竟然就是沈浪娶亲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