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雀更丰满,他的眼神和动作都十分轻浮,挂在口头上的话是当了婊子还立什么牌坊,也只有他敢和嬷嬷闹。柳柳暗中敬服他,觉得这样一个认为将来定然会成为这家馆子或另外一家的老板。
柳柳看着和大个子勾肩搭背的男人往前推了他一把,示意他先选,而众人起哄,大个子的脸红了起来。
柳柳偏过脸看一眼徐爷,徐爷淡淡的望着他们,像是在看一出不高明的戏。他本来能大致揣测出这位客人的心思,这会儿全身本事却无用武之地。
“爷?”
二爷用食指在嘴唇前比划了一下。
柳柳立刻噤声。
他回过头,大个子已经选了百灵,百灵神情寡淡的站在他身边,不顾嬷嬷递来的一个又一个眼色。
嬷嬷带着他们往这儿来了。
他们在二层走廊靠木梯不远处,嬷嬷一定要带他们去右边最大的那间房,也就是说如果他们不动的话这些人就会擦着他们的后背走过去。柳柳不知道徐爷想不想和他们打照面,又去看他脸色。
他仍然什么都看不出来。
笑闹声离得越来越近,军靴踏在木梯上的笃笃声很响,柳柳不知道这些人在战场听到的炮声枪声有没有这么响。
嬷嬷的尖声讨好在柳柳充耳不闻,他听见大个子的声音。
“我只想好好睡一觉……”
旁边人立时道:“知道知道,下午你要回去看你爸。相信我,在这儿睡一觉保管你爸看见你的时候都认不出这个神采奕奕的男人是他儿子!”
大个子苦笑一声。
柳柳敏锐察觉,徐爷的手攥紧了酒杯。
大个子:“……爸?”
众人噤声。
身经百战的老鸨看看徐爷,又看看军爷,脸上硬是挤出来一个可止小儿夜啼的笑:“这、这可真巧啊。”
二爷缓缓转过脸,徐朗从未见过他那样冰冷的目光,像是谴责又像是失望。这目光只是短短一瞬,二爷把酒盅放在呆在旁边的柳柳手中,一言不发下楼。
徐朗愣在原地。
一个兵挠挠头:“这算怎么一回事!”
另一个道:“没想到……咳,伯父居然这么年轻。”
百灵苍白的脸上有一双漆黑的眼眸,此刻其中闪过一道微光。
侯骁:“徐朗,我看你还是先跟着伯父回去吧,这儿什么时候都能来,最要紧的是别惹伯父生气……不过话说回来,真没想到他居然也来这种地方。”
徐朗这时才回身,高大的身板晃了晃才追了出去。
兵们面面相觑。
徐朗跑的很快,而二爷的步伐不急不缓,徐朗很快追上了他。但徐朗不敢叫他,更不敢开口说话,他对不高兴的爹很陌生。二爷不是一个容易动肝火的人,他总是懒洋洋提不起兴致的样子,很少有什么事儿能入他的眼,更遑论让他的情绪大起大伏了。
二爷招手叫了辆黄包车。
徐朗不敢上去,跟着黄包车跑。
二爷在车上闭目养神,好像不知道他跟着似的。黄包车夫回头看了徐朗一眼,觉得受到了威胁,跑得更快了。
黄包车终于停下,车夫气喘吁吁,扶着膝盖,二爷给了他一块大洋。
这一路,徐朗不止在与黄包车夫一同跑,更分出心思来去想为什么爹会在那种地方出现,身边还有一个清秀的少年。
他早清楚二爷在他面前展露出的部分只是他整个人的冰山一角,但他不愿意正视,好像这样一来他们两个人更亲密似的。今天在倌馆巧遇如同当头棒喝,也给徐朗浇了一盆冷水。
二爷进了屋。
徐朗踌躇片刻,不敢坐下,站在门口说:“爹,我错了。回到奉天之后我该马上回家,不该耽误。”
二爷意兴阑珊,好像房中压根儿没有站着这么一个人。
徐朗单膝跪在他脚边,粗糙的手试探的搭在他的膝上,去追寻他的目光:“爹,我真的知错了。您相信我,我只是不想回家的时候让您看到我太狼狈。我本来想好好睡一觉再回来的。”
二爷在黄包车上火也压下去一些,于是没有让徐朗太过心惊胆战便开了口:“在那种地方睡?”
徐朗没有质问您不是也去了吗,只是垂头丧气道:“我二十多岁了,他们都笑话我。爹,我错了,您要是不高兴,我再也不去了。”
“这是你的事,我为什么要不高兴。”
二爷语气平淡。
徐朗期期艾艾道:“爹,我真的错了,我往后真的不会再去那种地方,您别生气。”
二爷看着垂头丧气好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大狗似的“儿子”,目光没有温度。他开始认真考虑把那个小倌儿赎出来,小倌或许心思太浮,但在他手下决翻不出什么浪,而且以他过尽千帆泡出来的机灵,应当能把自己伺候的很舒服。
一条不忠诚的狗,哪怕过去的表现再好,二爷也不想把他留在身边。
徐朗心中发慌,头一回犯上抓住了二爷的手,明悟道:“爹你别赶我走,我还要给你养老,我不放心你,我再也不会犯错了,我没有瞒过你任何事,今天真的只是个意外……”
说到最后,徐朗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他在二爷面前没有任何筹码,和当初被银子砸到的时候一样。
良久,一直修长而苍白的手覆在他汗湿的头顶。
【作者有话说】:民Ⅱ月底完结。
第104章
二爷漫不经心挟菜,徐朗小心观察父亲的表情,怕他一不高兴又要赶自己走。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热切,二爷皱眉不悦道:“你不吃饭看我干什么?再看就滚出去。”
徐朗高兴的应了一声,低头大口大口扒饭。
二爷胃口不是很好,没吃多少就放下了筷子,“这仗到底还打不打了?怎么三天两头回来?”
徐朗道:“本来要去京城的,不过帅府出了点事,少将就改了行程。”
不必徐朗说二爷也知道张铮为什么回来,他只是打心底感到不屑,堂堂一个少将,居然为养在家里的玩意儿连正事都不顾了,足可见其不堪大用。
徐朗凌晨才回奉天,在帅府洗了个澡便被侯骁等人拉到了相公堂子,又跟着黄包车跑了一路,脑袋比平时更迟钝,看父亲此刻脾气尚好,认为他不会再赶自己走,居然开口问:“您……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二爷淡淡道:“哪种地方?”
“就是、就是……”徐朗小声说:“您喜欢男人吗?”
话一出口,徐朗心跳如鼓的等待父亲的答案。他不知道自己想听到的是肯定还是否定,他和父亲之间总是横亘着一道看不见的沟壑,他努力了好多年还是没能将这沟壑填满,或许这件事是他和父亲关系的转机——至于是什么样的转机,徐朗仍然懵懂。
“喜欢怎么样,不喜欢怎么样。”
二爷对儿子的忐忑视若无睹,正如他一贯的态度。
徐朗磕磕巴巴道:“我只是、只是想更、更了解您。”
二爷新奇的挑起一边眉毛,苍白没有血色脸上削薄的嘴唇在饭后难得泛着健康的殷红,他勾着唇,“了解我做什么?”
徐朗瞪大眼:“您是我的父亲,我当然想更了解您。”
二爷好笑的看着他因激动而脸红脖子粗的模样,说:“我不是你的亲生父亲,只能算是你的养父,你不必太了解我。你二十多岁了,该独立了。”
“独立”两个字于徐朗却是一记重击,这意味着“父子”情分的断绝,意味着二爷从没把这么多年的相互陪伴当一回事,更意味着……他心中那点儿隐秘的心思再也得不到食粮。
徐朗可以不吃真正的粮食,但他的妄想却贪婪无比。
二爷道:“我知道你孝顺,这样罢,我另外给你买一处宅子,你尽可娶妻生子,过你自己的日子。”二爷又补上一句:“要常回来伺候我,妻儿固然重要,但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人应当是我。”
即便是这么不讲道理的话,二爷也能说得云淡风轻。
徐朗既惊又怒,不敢相信父亲居然想这样打发他,可心中还有一丝淡淡的喜悦——最起码他不是全然无动于衷,对他还有眷恋。
徐朗:“我不娶妻,也不要孩子。”
二爷倒吃了惊,说:“怎么,你对着女人没有兴致?这可不好,小倌玩玩儿也就算了,不能因此耽搁人生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