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骁烟瘾不大,他接过张金鑫递来的烟,在二人对面坐下。
“损失很大,将近两万弟兄阵亡。俘虏日军一千多,其中有两个少校。”侯骁没说的是,本来战俘不会只有区区一千人,但张铮斩首三千俘虏的事已在日军中传开,最后关头不少日军饮弹自尽。
这次日军大张旗鼓气势汹汹来,和杀俘事件也有很大关系。
张铮嗯了一声。
张金鑫道:“这回也够他们受的了。铮儿,我要回奉天一趟,好好歇歇。”
他不说张铮也这么想,将来一段时期内,日本在东北战场上不足为惧。士兵们都到了极限,所有人都需要好好休息,而且他也需要补充兵源。
“你带兵回奉天,我和侯骁带几个警卫去京城。”
张金鑫不解:“去京城干什么?那儿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乱的很。”
侯骁道:“我也想回奉天一趟,见见朋友。”
张铮淡淡瞥他一眼,说:“你是我的副官,我去哪你就得去哪。”
张金鑫奇怪的看他和侯骁,不过没问出口,只道:“铮儿?”
“老帅让我去谈一件事。”
张金鑫懒懒道:“咱们可刚把命捡回来,你爸也真是的。”
侯骁:“铮儿,我怎么觉得你不愿意让我回奉天?”
张铮不动声色:“嗯?”
侯骁道:“上次你回去动手术,我本来应该跟着的,但你硬是没让我一起回去。而且咱们都知道我的身份有些场合不适合出现,以前你也很注意,但这次却让我和你一起去京城。”
张金鑫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张铮会这么做,但默契早已养成,他察觉到张铮不想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因而插科打诨道:“张铮肯定有他的想法,说不定你的什么亲戚正好也在那边所以他想让你去见一见呢,你说你一个大老爷们怎么想那么多,难道张铮还能害你不成?”
侯骁按灭烟头,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觉得奇怪。”
侯骁离开,张金鑫凑到张铮旁边,“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张铮推开他,不耐道:“和你没关系。”
张金鑫不以为意,说:“成天不是打仗就是睡觉,一点儿乐子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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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来附在张义山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张义山精神一振,回头问:“真的?”
喜来点头。
张义山挥挥手:“你们接着谈,我待会儿回来。”
他大步离开,喜来紧紧跟在他身后,众人习以为常,没有因为张义山的离开而停下。
张义山脚下生风,边问:“他看见那辆车开到哪去了没?”
喜来:“他说半路上觉得对方看见他了,就没继续跟。”
回到帅府,张睿正在议事厅门口,抬起小脸看着张义山。
张义山拧起眉毛:“怎么不去上课?”
张义山平时不插手这两个孩子的教育,但有一条,该干什么的时候他们就得去干什么,不能偷懒。
“把青禾救回来。”张睿说。
喜来小心瞅了眼张义山的脸色,连忙抱起张睿,嘴里哄道:“睿睿放心,喜来叔保证一定把青禾带回家,明天你就能见着他了,好不好?”
张睿任他抱着,但眼睛还是看着张义山,“我告诉爸爸了。”
喜来抖了一下。
张义山挥手:“滚滚滚!”
小王八蛋!
喜来连忙抱着小少爷往内院跑,“睿睿,老帅不是吩咐过谁都不准把这件事告诉你爸吗?他在战场上,知道了会分心的。”
张睿:“仗打完了,他赢了。爷爷不喜欢青禾,他不会真的去救青禾。”
喜来心中一惊,步子也慢了下来,“睿睿,青禾是老帅的干儿子,他怎么可能不喜欢青禾?你别多想啊。没人想让青禾出事,大家都想救他回来。”
他早知道睿睿早熟,却没想到他居然把大人的心思看的这么透……尤其这个人还是张义山。
张睿垂着睫毛,静静道:“爷爷会告诉爸爸他尽了全力,你们所有人都会为他做证人。”
喜来觉得自己怀里抱的不是一个孩子。
张睿漆黑的眼睛看向他:“喜来叔,爸爸和青禾是夫妻,对吗?”
喜来支支吾吾好大一会儿,“哎呀”叫了一声,说:“我还得回老帅那儿,睿睿你先去找奶奶好不好?”
张睿点头,然后说:“不要听爷爷的,一定要把青禾救回来,不然我会让你后悔。”
他迈着不长的腿走了。
喜来看着他的背影,着实愣了一会儿。
“我”?
张铮小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少奶奶看起来也不是心思太深的人,这个孩子到底像谁?
喜来欣慰的同时又有些担忧。
第103章
战争永远不会影响青楼妓馆的生意。
二爷一条腿架在包着软垫的圆凳上,懒洋洋啜了口酒,一个温软的男孩儿跪在地上,小心翼翼为他揉捏。
“爷,这劲儿合适吗?”柳柳讨好的抬起脸看他。
二爷点点下巴,男孩儿开心的笑起来,又埋头为他揉腿。
二爷一边喝酒一边打量小倌儿,他十七八岁,脸蛋儿水嫩,眼睛圆圆的看起来像只小狗儿,很机灵,一句让他不高兴的话都没说……二爷动了给他赎身的念头。
机灵会看眼色的人不多,这个男孩儿绝对是其中一个。
奉天南风不盛,倌馆不多,年轻时候二爷可看不上这样儿的地方,如今年纪大了,讲究没从前那么多,连喝的酒里掺了水也不想计较。
柳柳不是头牌也不是雏儿,接过几回客,不温不火,二爷喜欢的是他眉眼间的灵动和脸上的乖顺。倘若过去的酒肉朋友们见他徐焉述点“此等货色”,定然哈哈大笑,当作酒后谈资。
二爷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雅间外忽然喧闹起来。
男孩儿小心翼翼去看客人脸色,他出来做事时间不长,不过打小一个人讨生活早学会分辨旁人秉性脾气。这位徐爷看起来秀气文雅,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像个有学问的人,但男孩儿觉得他的戾气藏在身体深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来吓人一跳。
徐爷总是白天来,白天倌馆也开,但客人远没有晚上那么多,更安静,这会儿西洋钟上的时间才十一点,嬷嬷怎么就这么大动静。
“爷,我去看看?”
外边喧闹声越来越大,嬷嬷拔高的叫声刺耳非常,柳柳凭直觉意识到徐爷一定不会喜欢这样的吵闹,他极怕这位动怒,主动请缨。
二爷眉梢微动,慢悠悠将脚放了下来,说:“我也去。”
倌馆不大,只有矮矮两层,从外表看决看不出这么一个简单的地方居然会是倌馆。馆中没什么装饰,因而二爷在走廊居高临下望去,便能看见厅中一切。
柳柳小声道:“爷,咱们回吧?”
他没想到来的居然会是当兵的。
世道太乱,连老百姓都对这些兵勇敬而远之,何况是他?
二爷从鼻子里发出一个不重的音,柳柳便识相的闭了嘴。他安分的看着嬷嬷殷勤招待几位军爷,不禁想等他们走了嬷嬷又要唱戏一样抱怨叫苦了。她不敢收军爷们的钱,只能从他们身上补回去。
柳柳嘴里发苦。
军爷中最高大的那个好像从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脸上神色显得拘谨,他旁边的人一手搭在他肩膀上,促狭地撞了撞他的肩膀——柳柳遗憾这会儿自己有客在,否则他愿意去伺候他。
来倌馆的客人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长相人品更是让人大开眼界,柳柳不止喜欢这位高大军爷的外相,喜欢他眉宇间的正气,更相中他的拘谨。拘谨往往意味着他更长情,柳柳不禁想若他能成为自己的常客,那么他的生活会多一份保障。
柳柳的眼睛很尖,他能看出今天来的这几位和那种在军队中处于底层的小兵不一样,他们的军装常服更笔挺,举止中有着底层出身的人可能永远都学不会的洒脱和从容。
嬷嬷把所有还空着的小倌儿都叫到了他们面前。
柳柳好奇那个大个子会怎么选。
百灵和丹雀都在,他们两个是店里的红牌。
百灵不止三十岁,常理来说这么大年龄的相公不该再出现在这儿,他脸上总是挂着抹苍白的笑,身体薄的像是木板,哪怕是最常来找他的客人也没能捂热他的心。很多人点他是为了折磨他,想看看他那张死人一样的脸上能有多少表情。柳柳曾经帮他解过绑的过于结实的绳子,那位客人留下了满室狼藉和只剩半条命的百灵,柳柳以为他会哭,也打好了安慰他的腹稿,但那腹稿最终没能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