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说即将到来的这场战争有多危险,青禾也能感受到。
据说在关内,军阀们、各政党和日军打仗很难取胜,他们的武器装备太差了,而日军手里是最先进的枪支弹药。
他摇摇头:“我不想跟你分开。”
青禾犹豫片刻,又问:“日军……是不是在研制什么新武器?”
他听到了些风言风语,寥寥几句话就让他胆战心惊。
张铮眸色黯下去,沉重道:“关东军满洲第691部 队下边的满洲第731部,名字叫防疫给水部本部,明面上研究疾病防治与饮水净化,其实在用活体中国人进行生物武器与化学武器果实验。”
青禾匪夷所思道:“活……体?”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他们都死的很惨,”张铮道:“这也是为什么我不枪毙那些日本人,而是砍了他们的头。”
青禾不能接受:“你说的什么,实验,是什么意思?”
张铮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目前我们对此几乎没有招架之力,唯一能做的就是摧毁他们的实验室,杀了他们所谓的研究员。但日本人很狡猾,把他们藏得很好。”
“那个化学武器,很厉害吗?”
张铮道:“很厉害。鼠疫和炭疽传播开,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杀死一座城市的百姓。”
青禾瞳孔猛缩。
此时,对他来说,“细菌战”还是一个陌生的名词。而在不远的将来,他将亲眼见证这种邪恶武器的巨大作用,亲眼见证他给人们带来的痛苦和绝望。
战争从来都是人类文明的主轴,冷兵器时代已经过去,热武器成为战场的宠儿,青禾不知道原来“鼠疫”也能成为武器,而且是杀伤力这么巨大的武器。
张铮放下筷子,看着他,缓缓道:“731部队有个实验,他们起名叫母性实验。他们把母亲和孩子关在一个封闭的房间里,不断加热这个房间的地板,想看看这个女人是不是会把孩子踩在脚下。”
“这……不在研究武器的范畴里吧?”
张铮道:“不要把他们当人看。这个国家的人,有小礼而无大义,残忍至极,丑恶至极。”
青禾攥紧拳头:“我们要早日把他们赶回去!”
张铮道:“同日本人打仗和与土匪军阀打仗都不一样,他们连最基本的人性都没有,你要做好准备,不管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都不要害怕。”
张铮眼睛并没看青禾,而是面无表情吃饭,他还有很多事要做,没有时间去安抚青禾。
青禾看着他,说:“你放心,我不怕。我没什么好怕的。”
张铮意外也欣慰。
战争中,最容易暴露出人性的丑陋甚至凶恶,青禾在奉天不会看见这些,但在战场上、在与日军的交锋中,他纵然不想看见也没有选择。张铮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他身边,保护他,他需要坚强,比寻常人坚强,甚至比军人都要坚强,因为他跟在自己身边,注定要看见更多。
“那个731,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青禾问。
张铮道:“日本把这支部队当成秘密武器,给了他们充足的经费,也给了最大的支持,他们不仅能得到源源不断的中国人做实验,还拥有许多架飞机,上面装了专门的喷雾装置,撒播细菌。”
张铮说的越多,青禾越觉得胆战心惊。
他对日本人最深刻的认识是大冈奏介的“水刑”,一方小小的湿毛巾就能让他濒于崩溃,而大冈明知蒲光俊对他有那样的心思,居然还是把他交到了蒲手中。
张铮看出他在想什么,沉声道:“我会把大冈抓过来,我要亲手处置他。”
青禾轻轻一笑,有张铮,他觉得世上没什么好怕的。
“那他们会不会往奉天,或者往军营里撒播细菌?”
张铮摇头:“没那么简单。”
青禾道:“那就好。”
他下定决心先放一放关于历史和经济的书,把重心放到医学和生物上。他想弄清楚“生物武器”、“化学武器”究竟是什么意思,“细菌”又是通过什么途径来传播的。
张铮很快把饭吃完,想回去观察地图,青禾抬头问:“这支部队的存在会不会引起百姓的恐慌?如果可以,我想让闵子敬写一篇关于它的文章放到报纸上。”
张铮停顿两秒,点头道:“不要说细菌战的部分,让他写关于日军的实验。这支部队信息封锁的很好,我也是不久前收到一些消息,知道的人还很少。这样,晚上我说你记住,等你有时间告诉他,让他去写。”
闵子敬已声名大噪,终于实现了他渴望的“功成名就”。他的文辞尖锐,充满犀利的讽刺,对时事的议论一阵见血,并且总能写出别人不知道的、在事后被证明是真相的内容。不少人都拍手叫好。在青禾的支持下,他开办了一间杂志社,发行的几期杂志销量都很不错。他影响的不是普通百姓,而是处于社会中层的进步人士,并且通过他们去影响整个社会。总而言之,他的文章影响力越来越大,连张铮都同意他到自己的军营里来。
他离开这个军营的时候只带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本,但写出来的文章却激起无数讨论,张铮也读过那份报纸,不得不承认,与青禾说的一样,这个人的文章确实有煽动力。
青禾点头。
如此骇人听闻的“实验”,不该存于人间。
第113章
东北,奉天城内。
二爷有一台电报机。
徐朗和他在一起生活了十多年,仍不知晓父亲每天懒洋洋躺着的炕上有这样一台机器。
二爷收到了一份电报。
他漫不经心把记录了电报内容的纸烧掉,二爷对自己的大脑很有信心,他不会轻易忘掉任何事,只要他想记住,任何场景的每一处细节他都能清清楚楚的记住。
比如,他仍然记得自己捡到傻儿子的那天,傻儿子掉在地上的一个冷馒头,上面沾着一点干麦秸。
二爷怅然想,我或许真的是老了,总是想起从前的事。
他可不想变老,变老不止意味着身体的笨拙无力,更意味着大脑的退化,对他来说,这还不如死来得痛快。
可惜我总要老的。他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脸上多了几条皱纹。唯一庆幸的是,他的脑子还没有老,仍然灵活。而且前不久,在和傻儿子巧遇的倌馆里,他清楚知道自己的性器官也没老。
说起小倌,傻儿子的性向让二爷有些苦恼。
养傻儿子的这些年,他自认没有让他看到过不该看见的东西,孰料徐朗还是和他一样,喜欢男人。
喜欢男人当然没什么不好,二爷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但这个傻儿子不一样,他不够聪明,更不够狠心,这样的人喜欢男人,就等于往对手手上放了一个大把柄。
二爷意兴阑珊想,我终究还是个人,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为了徐朗,他把大冈奏介的行踪给了张铮。二爷不在乎战争,旁人的喜怒哀乐他只觉吵闹,人总是要死的,别人怎么死和他无关,他只想活的悠闲自在。他很少和张义山做生意,也很少和日本人来往,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对此不上心。
二爷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给予徐朗了天大的恩惠。
事实也是如此。
张铮再不情愿也得承认欠了他的人情,而最好的还情方式就是擢升徐朗。
二爷对傻儿子的本领有信心,徐朗虽然在他面前是傻了点,但二爷知道他在战场上表现骠勇,悍不畏死,张铮如果不是没长眼睛,就一定能看得见。二爷只是不满傻儿子要用过长的时间一步步往上爬,毕竟众人如今讲求的是“三分做事,七分做人”,徐朗的本事和为人没得说,但他不会“做人”。
这上面的学问太深,以徐朗的脑袋,一辈子都学不会。
二爷冷眼旁观数年,终于决定要为他做点儿什么。
他徐焉述的儿子,不需要去讨好任何人。
可惜……不知道傻儿子最后能走到哪一步。
他实在太蠢,不懂交际、不懂人心、没有城府,在战场上也永远学不会保命为上,闷头做事却不知昭示众人,尤其他还喜欢男人而非女人。二爷悲哀的发现,傻儿子的前途一片渺茫,离了自己恐怕走不了多远。
二爷想,等我死了,他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