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娘仗着人高腿长步步紧逼,每走一步空气里灰尘都重了一分,沉甸甸的坠着,地面干燥。
钟霜不动地方。
灯影落她狭长眼角,一页阴影明明灭灭。
门在这会儿开了,屋子里两个女人齐刷刷的看向门口走进来的男人。
大婆让何光新穿白色,他不听也不穿,一视同仁的跟大哥何处杰死那天一样我行我素穿黑外套与深色长裤。大婆说了几回何光新都不理,好说歹说桂花劝住了大婆,何光新没穿大喜的红色,事情这才下来了。
“我来了。”何光新在门口站着,看了看钟霜,说:“多少钱?”
“十二块。”
何光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十元两块硬币,其中一块巧合的还是他今天傍晚弹过的那一枚。
钟霜如释重负,小步快行了过去,接过来时何光新低头看着她昏黄灯光下更暗的头顶起了个坏心眼,耍她似的一会儿重,一会儿轻,若即若离的玩游戏一般怎么也不给她捞着,到最后人店娘看的不耐烦了,小声嘀咕两声,何光新这才放了她。
交了钱,三支蜡烛,红油还凝在了烛膏里头不流下来。一手捧着蜡烛,另一只单手拎了满满袋子的牛皮糖。
脱秋快入了冬,老人家讲农历,深秋里好干燥的天。
她路上小心的走着,不被路边那条大狗给吓着了。
黑漆漆的影子何光新走在前头,投在地上,又长又细。
“好点了?”何光新侧了头看向走在后边慢吞吞跟着的钟霜,看着她。
钟霜抬了眼,摸摸自己的嘴唇,说:“好了不少。”
何光新跟着天气套上一件外套衫松松垮垮,拉的人很长。
他掏了根烟跟着脚也站住。
旁边是一个地阔面长落落旷旷的无人篮球场,空空如也。
他看着钟霜,说:“晚上别回去睡了。”
钟霜有点不明白,声音都带着困惑:“哪儿睡?”
何光新:“你回去也得跪着,不累的吗?”
“累啊。”钟霜说,“没办法。”
何光新背转身,似乎轻叹了一口气,迎着掀起他外套□□恤衫的风吸一口烟,闷进胸口。
野风它肆意的吹啊吹。
钟霜有点探出何光新的意思,想到有凤,是他的亲生阿姐,又有点浅淡模糊的情愫胸口间蔓延开来。
何光新抽掉了一支紧接着又掏一根出来吸,烟雾在他瘦削的脸边晃来晃去。
钟霜站的久了,脚都开始酸,全身上下都麻麻的,胳膊挂着蜡烛手腕吊一袋子牛皮糖尤其酸麻。
她晃一下手指,活动了活动,木偶吊长线似的动一动,十指连心,全身的神经都跟着酥了酥。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先回去了……叔公找我。”钟霜先出声,她出来时被吩咐住了这一句。
何光新挑一根眉毛,侧过身不说话。
钟霜看他也没有要说的意思就不问,也不知道他回去要几点。
何光新一如既往的是那个大哥的祭日都在棋牌桌跟女人乱混的男人,还是没变,就没变过。
只不过现在凤仙的位子上坐成了钟霜。
钟霜走两三步回头再看看,何光新背对着他劈头盖脑的在篮球场路边灯光下胎脚踢柱子,有一下没一下。
肩到腰腹曲线线条流畅,披着衣裳衫都瞧的出性感。
钟霜回转头快步到了老何家,刚走进去就被叫住了:“钟霜。”
这个家只有一个人这么叫她。
“叔公,”钟霜站住了脚回头,说:“你找我?”
“过来帮我端只碗。”
何禅祖坐在了前厨房的座位上,脚边趴着大黄狗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样子。
钟霜“哦”了一声到厨房间的柜子里拿了一只出来。
出来了她看见何禅祖手边桌子上摆着一小包的狗粮饲料,最廉价的小孩零食那种。
“大黄晚上还没吃啊?”
钟霜蹲下来摸了摸大黄的脑袋,大黄乖巧的伏着任她手里抚着头。
何禅祖声音有些轻:“一晚上没胃口,给他弄了点小零食。”
钟霜:“怎么了呀,大黄。”她贴贴脸,雪白的侧脸家被大黄舔了一口。
大黄舌头厚厚粗糙,带着温热的口水气息,老实说不比小孩子的口水臭到哪去。她都喜欢阿辛了,大黄也早就习以为常的打成了一片。
4-8
头顶上何禅祖撕开饲包的声音“咔嚓”“咔嚓”混着空气散来。
平常大黄吃盆食,跟人家养的宠物狗不一样,吃的跟猪似的一起食。
偶尔剁点肉末子大黄开心的蹦上天,乱转来乱转去。
何禅祖弯腰递给了钟霜饲料,“你喂给它。”
钟霜抬颈子跟何禅祖对了对眼,风有点凉。
“什么东西啊?”钟霜接了这一包,拆了低头一看。
饲料包里有一坨肉末。
钟霜把肉末倒进小不锈钢碗里,大黄闻着了一下子把碗给掀了倒,啃着皮肉就吃了进去。
肉食动物,一开始是野狗养来的,惯吃野外生肉,这几年慢慢驯服。
“还是还吃生肉。”何禅祖似乎笑了笑,声音在蹲着的钟霜头顶上响着散了开来。
前厨房里黑漆漆几乎看不清光,钟霜摸黑把顶倒的盘子竖了竖。
“叔公没其他事了的话,我先进屋子里去。”
何禅祖是这样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像个皇帝一样,钟霜总掂不清他眼中几分分量在谁身上。
她越没底脸上越没有了表情,要站起来。
何禅祖按住了钟霜的手,说:“再坐坐。”
钟霜抿一抿嘴。“大婆让我到堂里跪着。”
脑颅顶何禅祖的视线秤砣似的沉甸甸的坠,想不闷都难。
空气里的尘埃更厚重了,混着何禅祖略加重的呼吸声。
“你又傻了。”何禅祖说,“那一次田里也是一样,要不是光新放了一条狗进田地里,这次一样……”
钟霜也没想过这事何禅祖会不知道,知道了那又怎样,她一开始就不想上来的。一直只是一个知难而退,而又逆水逆流,顺水顺流的人。
何禅祖说这话的时候她一声不吭的俨然成了一盅铁,食古不化。
何禅祖轻轻地一声叹息:“怪我了,我不该。”
钟霜忽然笑了笑,对何禅祖看着,化在了黑漆漆里似的说:“不用,叔公。我先回去了。”
她往外走,一不留神脚踩了空,被外边靠着墙听墙角的男人扶稳。
男人身上气息熟悉,手臂精瘦有力,像来偷衣服似的手钻进了钟霜的袖管里头。
钟霜一顿,对着来人:“小叔?”
钟霜刚在何禅祖脚跟头边喂大黄吃肉末,自己都自顾不暇,哪里能两头抓地想着门外有一个支着耳朵偷听的男人。
声音低压的跟做贼似的。
“是我。”
钟霜:“听多久了?你什么风吹这儿来……”
何光新眉毛轻轻一扬直接笑了,说:“本想跟我叔说句话。”
话是这么说他掐在钟霜袖子里攥着腕子的手却不肯收。
屋子里坐着的何禅祖脚边大黄吃的尽兴,满心满意的轻哼哼。
发出的狗叫声与何禅祖布鞋与地上灰埃摩擦的响动混杂在一块儿的传出来,寒毛森森
钟霜张开嘴,跟他说:“你松了我。”
何光新一语不发的扔抓着她的手,抓到成只腕子通红。
“你得跟叔公聊,抓着我有什么用呀。”钟霜声音低低的尖起来,说着就想推开何光新往里面走。
何光新弄着她沉沉的气味乌云一样,压了她一头。
不凑巧何禅祖还要从屋子里走出来,钟霜更有些使劲了,握着何光新的另一只手企图捏,分散他注意力,不成功。她又抬了脚想踩一踩,可到了半空还是没忍住,又念及了他的好,转而脚后跟落下又重新陷入地面。
何禅祖的声音顺着大黄心满意足的狗叫声飘的越来越近。
“下一世不要做人,阿黄。”何禅祖不知道黑魆魆的里跟谁说,话梢了一句“阿黄”轻轻的。
何禅祖很少很少这么亲昵的叫阿黄。
钟霜被何光新困在了厨房外的墙壁里,一次不成功又一次不成功,失败了,她索性点放弃。
何禅祖前脚刚出来,何光新就摁着钟霜的肩膀吻下来。
黑漆漆的视线里什么都化成了雾蒙蒙的黑光团。
月光被屋子楼角遮的一点不剩,他们像极了委身在最细小尘埃里安营扎寨的男女。